出路与归宿
三峡移民的后期生活补助,全国统一标准,从2002年移民惠州开始,每人每月100元,持续一年半。但是不同移民点对安置耕地利用方式的不同,带来了移民生活的巨大差异。
2003年10月,陈江镇政府和移民村谈好条件,政府出于照顾移民考虑,提出土地换厂房,解决移民生活来源,镇政府每个月付移民村1.5万元厂租,每人200元/月。一直到2004年12月厂房出租。到2005年,大量工厂涌进红花岭村民小组所在的工业区,村口的德高电子厂规模不小,开工时招收管理层和员工1500多人,移民村每家每户把1楼改成铺面,租给别人开档口。
那时,姜华的房子还没有盖起来,因为门面走俏,姜华曾把自己一楼60平方米的房子以1500元的价格租给湖北人开饭馆,自己搬到附近租房住,三室一厅房租500元/月,就这样,一个月赚取差价1000元。
从2004年12月份开始,移民村接手3100平方米的厂房,租金每月7.5元/平方米,每月23250元,全村70人,分成70股,“新生的没有,死掉的还有,25年不变”。按这样的标准,每人每月可以分到330元,这也是22户70个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
现在,除了每月的330元,从2006年的6月30日起,国家每人每月补贴三峡移民50元,一年600元,财政拨款,直接打到村民的账户上。
张家成给《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算了一笔账,全家5个外迁人口,每月收厂租1650元、国家补助250元、一楼门面租金1000元,如果单间还有人租,那一家人每个月的收入不会少于3000元。值得注意的是,张家成只盖了两层房,而姜华、王德渊的楼房则加到了5层和6层,他们每个月的收入更可观。
大多数移民点像王诗端一样,除了羡慕陈江和水口的惊人变化外,只能望尘莫及。良井镇的安置耕地被列入了农田保护区,即使打出的招租广告见效,一亩租金也不过几百元,相当于陈江或水口一两个月的厂租收入。马安镇移民村的安置地划分成两块,一块31亩,挖做鱼塘,用于出租,250元/亩,租期20年。剩下32亩地,发下户,租给别人种菜,每亩300元/年。
在良井镇,乔光辉是6户留守者之一,“一个人挣钱,7口人吃饭”。2004年,乔光辉在村里开了一家发廊,但也因此而不得安宁日子过。
除了开发廊,还有村民开“摩的”自谋生路,王诗端上了年纪,只好买回鸡鸭养,以贴补家用。
对于未来出路的发问,其实不光乔光辉,就连“收入颇丰”的张家成,也感觉“现在悬在半空中一样,没有底”。土地没了,厂租哪天没有了,就没经济来源了。国家后期移民补偿,20年,每月50元,他说“买盐巴差不多”。
上了年纪的老人,则在为死后葬在哪里犯愁。
“故土难离,落叶归根,对巫山移民来说,死也要死在巫山老家。”张家成说,惠州是下一辈的根,父母的尸骨在重庆,我们的根还是在巫山的山坡上。
骨灰送回老家也不是长久之计。王诗端说,有钱的人,出得起运费,能送回去,那出不起运费的呢?2008年9月15日,良井移民村63岁的杨锡禄病死在医院,火化后骨灰一直停放在殡仪馆,主要原因是没有安葬的地方。
讲究落叶归根的不仅是老人。2006年初,姜华的女儿在陈江因感情原因喝农药自杀。火化后,按女儿生前要求,姜华把她送回老家安葬。运输并不方便。姜华把女儿的骨灰放进纸盒里,再用衣服包着上火车,悄悄送回巫山,根据巫山当地的风俗,埋在了舅舅的坟地上。
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落叶归根,潼湖镇77岁的饶帮万想的是跟着子女走,离开巫山那会儿,他甚至把已经准备好的棺材都卖掉了,铁了心要留在惠州,埋在惠州。“今后,子女也有个望头,后辈也有烧钱的地方。”
饶帮万得知“烧了坛子都没有放的地方”,有些急了,希望划块山出来,放骨灰坛子,“上一届政府答应,一定会解决。但现在换届了,再去找,迟迟没有解决。”
关于安葬地的问题,早在2007年,王德渊就以移民代表的身份写报告给广东省移民办,“但一直没有回音”。“坟山的问题,是一个大问题,需要研究决定,再作答复。”这是王德渊得到的答复。
最近,良井镇的王诗端脑子里乱糟糟的,天天晚上在做梦。昨晚,梦里在部队上跑步,越跑越开心,越跑越有精神,醒来又觉得走投无路。前天晚上,梦见在老家县城做生意,醒来还是一场空。
漂在曾经的故乡
——部分三峡移民”返流”之后
世纪之交,何贵珍一家像许多乡亲一样,离开位于重庆巫山县的故乡,满怀憧憬地迁往湖北荆州。他们是三峡库区14万外迁移民的一部分;不久,他们中的一些人陆续返回重庆,被称为返流人群。
家园需要重新建立,生活依然吃力。他们觉得“家乡毕竟认识的人多些,熟人多了路好走”。
一天的大多数时候,何贵珍总爱叼一根三块钱一包的红梅牌软白香烟,站在家里靠窗的位置,眺望河对岸,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那里曾经是我的家”,手指的地方,早已被升高的水位淹没。
今年45岁的何贵珍原本只是重庆市巫山县巫峡镇早阳乡的一名普通农民。历史赋予了他和一群庞大的迁徙人群新的名字:三峡移民,这就注定了他们的人生将不只会写进宗族的族谱,更与国家的史册有了一瞬的重叠。
自1993年正式实施移民搬迁安置工程至今,三峡库区已搬迁安置移民127万人,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的人口,其中外迁移民14万。
与大多外迁的三峡移民稍有不同,何贵珍“返流”了,也就是从外迁地又回到了故乡,户口留在了外迁地。
何贵珍将面临一系列难题,譬如户口问题,以及与此关联的子女教育问题、养老保险问题等等,“成了无家可归的娃儿”。尽管如此,何贵珍仍然不愿回到迁出地,“日子苦,但是家乡让我觉得安全”。
去而复返
何贵珍一家的户口现在属于湖北省荆州市川店镇古松村。39岁之前,何贵珍从未离开过家乡——重庆市巫山县巫峡镇早阳乡东坪二组,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陆游笔下的“蜀东壮县”巫山老县城。坐船出门,4元钱一趟,一个小时就能进城。
记忆中的家是这样的:“我们村建在半山腰,我家有一栋百来平米的平房,每人分得一亩地。”何贵珍一家三口人,妻子黄世梅,女儿何丹,相依为命。
7岁时,何贵珍下河炸鱼,不慎炸断了自己的半只右手,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但这并不妨碍他生活得舒心。何贵珍所在的巫峡镇早阳乡东坪二组地处小三峡风景旅游区,1991年,长江三峡、巫山小三峡双双被评为中国旅游胜地四十佳,也是全国首批AAAA级景区。巫山旅游日接待能力达8000人以上,年接待游客100万人次以上,是全国的旅游大县。
因为游人众多,从县城里批发一些工艺品回村卖给游客,一个月就能挣两三千块钱。按照村民何付雄的回忆,搬迁之前,这几乎成了村里主要的谋生手段。
“只要你够勤劳,生活是不错的。”与何贵珍同村的何贵林,也常常怀念在老家的日子,“我们就算每天卖一箩筐红薯,每个一元钱,赚四五十元钱也不成问题。”
1992年4月3日,七届全国人大第五次会议通过了《关于兴建长江三峡工程的决议》。三峡工程采取“一次开发、一次建成、分期蓄水、连续移民”的建设方式,水库淹没涉及湖北省、重庆市的20个区县、270多个乡镇、1500多家企业,以及3400多万平方米的房屋。
在政府组织的正规化依法外迁开始之前,何贵珍所在的巫峡镇早阳乡东坪二组的118名村民,就迈出了自主外迁的步伐。
“当时村里的一名干部王桔跑来告诉我们,来湖北吧,要田划田,要房分房。”何贵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中间人”王桔早年就从早阳乡搬到了湖北,全家在湖北省荆州市一处农场扎了根。
何贵珍思忖,要响应国家政策的号召,搬迁是迟早的事。37岁的村民何贵林也认为,“荆州市地处江汉平原,交通应该比较发达,适合发展”。村民们开会一核计,把这事给定了下来。于是,从1998年开始,这118名移民就陆续将户口迁到了湖北省荆州市及其下辖的各乡镇。
搬迁的直接“好处”,换来了每人16000元的生产安置费。这笔生产安置费是动态的,也就是说因搬迁地、移民情况等有所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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