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抵牾,亦有温情
在陈江镇坐“摩的”,让驾驶员去“陈江街道办事处胜利村红花岭村民小组”,大多数不知方向,但如果说“三峡移民村”,司机二话不问,拉着就走。
姜华2001年考察时的那个小山坡,当地人称“红花岭”,移民村因故得名,现在,小山坡早已在工业化的铲车下消失,移民村两排对门的安置房,也在工业区开发的浪潮中,形成一条商业街。
街面不到百米。8月19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现场数了数,对门的铺面,有2家网吧,2家药店,2家卡拉OK厅,3家川菜馆,多家士多店。移民房的大门墙上,都贴着打印的已经泛黄的出租单间广告。还有的村民正在给房屋加层。
陈江移民村最高的建筑,是2栋5层的楼房,都与姜华有关,一栋是姜华贷款建的,一栋是其女婿自建的。他到惠州后成了移民村的小组长。“我这还不是惠州移民发展得最好的,”姜华很谦虚,他推荐王德渊所在的水口移民村,“整个工业区的夜市都搬到了他们村的楼下。”
姜华做村民小组长这几年,每年有两次外出旅游的机会。这是姜华移民前未曾想到过的,尽管年轻时姜华开大货车跑过全国一些省市,但2006年的泰国游,2007年的重庆游,着实让姜华过了把瘾。
现在,姜华、王德渊和王诗端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而刚来的时候,他们只会说巫山的家乡话,而村里、镇里开会,都说客家话,听不懂,“开会打瞌睡,当哑巴一样”。散会后,还要包村的干部上前用普通话解释。
移民早期,因语言障碍,陈江移民村还差点走丢一个老人。村民向家亮跟儿媳一起移民惠州那年已74岁,驼背,不会说普通话。到惠州后,老人闲不住,整天出门捡垃圾,一天早上出门后,几天没回家。
村民们足足找了3天,四处散发寻人启事,没有找到。后来,向家亮蓬头垢面回了家,原来他是捡垃圾走到一个大工厂的后面迷了路,不知移民村地址,说话当地人又不懂。
在陈江,差不多半年后,移民就慢慢习惯了普通话,70个村民,会说普通话的占80%以上。但包括姜华的妻子在内,也有一部分人不会说普通话。“这跟他们的圈子局限在家庭有关。”姜华说。
在《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随机走访的5个移民安置点中,几乎无一例外曾发生过移民怒砸菜贩秤杆的事情。
2009年9月3日,移民惠州的第三天,红花岭小组一个村民去陈江菜市场买了5斤猪肉,回家复称发现,竟然少了1斤6两。村民回到市场评理,老板不承认,该村民一怒之下砸掉了卖肉的秤和案板。派出所现场调解之后,农贸市场竖起了“假一赔十”的牌子。水口、良井等镇街也相继发生类似小冲突,最终都得以化解。后来,菜贩们知道是三峡移民,就再也不敢“短秤”。
三峡移民和当地村民的关系也很微妙。在王诗端看来,感觉当地人“比较排外”。王诗端家的斜对面,是一家惠州本地人开的麻将馆。3个本地人“三缺一”的话,也不愿意跟移民一桌的。“我几年没去麻将馆了,”
这种微妙的关系同样存在于小孩子之间。
45岁的刘庆念,老家在巫山县巫峡镇秀峰街,在良井移民村靠帮别人开车为生。刘庆念说,儿子14岁,在良井宏基小学读5年级,回家常诉说同学叫骂他“北佬”(外地人——记者注),并经常遭到当地同学的欺负,打骂,觉得很委屈。
潼湖镇移民村饶友会的儿子,读职业学校,读了2年多,与当地学生搞不好关系,2007年,家人只好把他送回重庆读书。
但也有例外,马安镇移民村小组长袁谁兴的独女也在当地上学,没发现本地人欺负移民小孩的情况,他女儿跟当地的小孩学粤语,当地小孩跟她学四川话。
某些情况下,移民们也感受到了当地的特殊关照。在良井镇,42岁的王南秀是三峡移民,两个女儿在当地中学读书。2008年9月15日,王南秀患病多年的丈夫死在医院,家里穷到无钱下葬。祸不单行,2009年3月,王南秀检查出子宫癌,做手术需要8万元。
热心的王诗端写了募捐倡议书,得到了居委会支持和各方响应,良井镇农办捐款5000元,民政办捐款5000元,良井慈善会给了1万元,惠阳移民办给了2000元,两个女儿的学校也发起捐款,最后,筹集善款3.8万——里面来自镇上街坊邻居民间捐助超过5000元。获悉患者的移民身份后,医院也给予最低收费,第一期医药费降到4万元。现在,王南秀已回家休养,等待第二期治疗。
习俗:坚持的与改变的
在移民村,许多习俗还依照老家的规矩。尤其是建房、结婚、嫁女儿这些大事,都会特意“挑日子”,村民会打电话回巫山老家,请专门的风水先生择吉日。
2006年4月24日,姜华的新房开工,也是提前在巫山老家找一个算命的先生,定下农历2月18日破土动工,按本地的风俗习惯,燃放鞭炮。小儿子2005年结婚摆喜酒,请老家的算命先生挑“良辰吉日”。这在整个移民村是相同的习俗。
每年的农历七月半“鬼节”,村民都会像在老家一样,早早地买回纸钱,在门前沙地上,用树枝画几个圈,摆上写着老人名字的纸钱,旁边还倒上一杯酒,面朝北方——老家的方向,作揖,有的还会跪地磕头,口里默念过世老人的名字:“爷爷,孙儿给你烧钱了,来领哈。”“经济不宽裕,给你烧的就这么多了,希望老人们谅解。”
端午、中秋、春节,开饭前,会有这样一个简短的仪式:摆好碗筷,嘴中轻声默念,对过世的三代亲人说:“今天过节,来这里吃饭。”
有一种村民间迷信的说法,担心惠州离巫山路途遥远,在惠州烧纸钱过世的老人们收不到,每年清明,还会专门打电话回家,叫亲人代自己扫墓,上香烧纸。
在姜华家厨房里,悬挂着几大串极富川渝特色的腊肉香肠,那是专门从老家带来的。
姜华喜欢巫山老家的腊肉,几乎每年都会叫亲朋买好送过来。最初几年,巫山没有到惠州的长途汽车,就让送到东莞樟木头,姜华花7元钱坐公交车,或者花七八十元包出租车,去东莞取回。2008年,姜华专门在巫山买好一头猪,叫亲戚杀了熏好,送到惠州。
惠州当地有媒体报道,三峡移民只抽老家的叶子烟,“每年会跑回老家去,一带就是二三十斤,管一年,如果不回老家,也会让朋友想办法带。”
在某些习惯被顽强保留的同时,味蕾的变化也在悄然发生。几乎所有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的移民都表示,这几年在饮食方面,口味清淡了很多,不能再像老家一样吃辣了,这或许与广东当地的气候和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同时,广东以煲汤闻名,记者惊奇地发现,无论是在家里做饭,还是上饭馆,移民的桌上都会先上一大锅煲汤。
还有一些人,选择了积极的融入方式,姜华就是其中一个。
姜华能在当地建立自己的交往圈子,除了村民小组长的身份,还跟此前的工作经历有关,“移民前,我在巫山县公安局开车,喜欢交朋友。”
去本地人家,或者去政府职能部门办事,主人会泡壶功夫茶给客人。虽然在老家喝绿茶、茉莉花茶,但姜华决定入乡随俗,喝起了广东的功夫茶。
2006年农历11月20日,姜华搬进新家,在添置沙发、彩电、音箱的同时,还专门花600多元买回包括茶杯、茶几在内的整套功夫茶具。这在整个红花岭移民村,乃至惠州13个移民点,都属第一例。
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的两天,姜华都会从茶几内翻出茶具和茶叶,一边泡茶一边向记者强调,“这是铁观音”,“当地工厂老板送的”,“好几百元一斤呢”。但记者注意到,与丈夫截然相反的是,姜华的妻子捧着一个大塑料杯,泡上满满一杯茶叶,放在桌上透凉,口渴了就大口喝茶。妻子并不阻止姜华,只是在姜华略显生疏的泡茶间隙,捂着嘴偷笑他“做样子”。
姜华喝功夫茶的消息,在惠州的移民圈子里已不是什么秘密,很多老乡也只是一笑置之。“喝功夫茶,不习惯,也蛮反感,要是来5个客,主人还搞不赢呢。杯子小,一口喝完,不过瘾。”王诗端说,喝功夫茶是有钱人在玩味。他还是习惯捧着茶杯,喝老家的盖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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