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建英:王蒙,我听说是最近在香港文学讨论会上,发表过一篇演讲,关于性观念的。
窦文涛:没错,跟我们许老师是不是还有关系呢?
王蒙:是是是。许子东教授,他主持了,他还联合着哈佛大学的王德威,还有复旦大学的陈思和,举行了一个60年文学的讨论会。他一上来,他有一个设计,这个设计就被推翻了,他让男作家在一块儿聊“文学与社会”,让女作家一块儿聊“男人与女人”,立刻受到女作家的强烈反对。他从善如流,他也是学老子的,从善如流,立刻颠倒过来,男作家谈“男人和女人”,女作家谈“文学和社会”。
王蒙:男人和女人,我倒是想起来,其实这在文学里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题材,也是一个甚至于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动力,我就说包括号召革命的许多作品,都和争取婚姻和爱情的自由有关。你这个很明显嘛,《青春之歌》,林道静怎么走向革命的呀?
窦文涛:自由恋爱。
王蒙:她逃婚啊,她逃婚逃出来的呀,是不是,巴金的那么多作品。
窦文涛:《家》《春》《秋》。
王蒙:《家》《春》《秋》,他都客观上鼓励着人们去参加革命,尽管巴金写这个小说的时候,当时他不是共产主义者,但是很多人是看他的《家》去延安啊,这是事实。
窦文涛:奔着恋爱婚姻自由去的。
王蒙:对,丁玲。
查建英:茅盾。
王蒙:这是一种革命的力量,1949年以后,有一个歌,唱得人真是热泪盈眶,什么歌呢?《妇女自由》歌,“旧社会,好比那黑咕隆咚、枯井万丈深”。
窦文涛:这真是刻骨铭心啊。
王蒙:刻骨铭心,我听得我热泪盈眶。
窦文涛:您是个男的,您怎么也这样?
查建英:你没看他自传,他王蒙的自传三卷本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一本,写的真好。尤其是前半段,写自己家庭,对家庭里边的女性受的这种压抑,然后联想到多少个事迹,我们这种礼教对女性的压抑。
王蒙:是,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革命的力量啊。这是一种,还有一种呢,就是女革命家,这女革命家对于革命青年的吸引力。你看巴金的小说里,他没完没了的老说一个俄罗斯的虚无主义,不是共产主义,不是布尔什维克,也不是孟什维克,而是虚无主义派的革命家的故事,叫夜未央。
那实际上按现在看,有点像恐怖袭击,是怎么回事呢?一个革命的男青年,是这个女革命家的情人,他怀里揣上炸弹,要用人体炸弹去炸那一个总督,炸沙皇的一个最反动的刽子手,然后谁给他打信号呢?是这个女革命家给他打信号,女革命家她隐蔽到、潜伏到,潜伏到一个楼上,从这个楼上看着那个总督来,然后这个女革命家“啪”,把一个灯,把一个什么东西打下去,他那儿就拔响那个炸弹。
但是很显然了,她这个情人也就死了,但是为了革命呢,仍然把一切献给革命,这个女革命家,这是典型的俄罗斯的叫做苏菲亚式的人,这种苏菲亚式的人物,她吸引了多少人呢?我在小说里都写过,一直到二战的时候,所以这个法捷耶夫写的《青年近卫军》里头,有一个柳芭,柳波芙·谢夫卓娃,这个柳芭的特点,我就说革命所以有吸引力,因为革命队伍里有无数个苏菲亚和柳芭,你想想。
窦文涛: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王蒙:而且这个革命者,是一位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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