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在北京
30路公交车刚一现身,北京市平乐园北站站台上的人就像炸开了锅,原先排得一条长龙迅速憋粗。人们争先恐后抢占有利地形,以便公交车一靠站,能以最快的速度挤上去。
人流中的秦璐(化名)飘摇不定,被周围的人挤得东倒西歪,不断有人擦着她的身子挤过去。
车门前的她,犹如撼树之蚍蜉,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抵制来自四周的力量,最终她离车门越来越远,直至被彻底挤了出来。
车门关了。公交车发出沉闷的喘息声,载着超负荷的笨重躯体向下一站驶去。
目送公交车远去,秦璐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这场近3分钟的肉搏战中,她彻头彻尾失败了。失败意味着可能迟到,而迟到意味着会扣除奖金。
几分钟后,852路公交车驶进站台。这一次,秦璐放弃了30岁女性的矜持,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在人流中左冲右突,一番冲杀后,终于挤上了车。此时,她的脸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自从来到北京,我的生活就上了快车道。”秦璐站定后,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有人说纽约像天堂,纽约也像地狱。其实这话现在可以形容北京。”
路上的整个过程就像打仗
挤上公交车,秦璐苦不堪言的上班之旅才刚刚开始。此后的一个半小时内,她还要在一号线地铁、二号线地铁和十三号线城铁之间辗转“肉搏”,等到达公司后往往已经精疲力竭了。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乘坐出租车,沿东四环北向而行。不过,代价是70多元钱和1.5小时。与5.4元的公共交通费和1.5小时的代价相比,作为打工一族的她只能选择后者。
公交专线上的852路公交车开得忽快忽慢,不时伴有急刹车。车上的乘客随之向前后倾倒,尖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一个拥堵和闷热的早晨,在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车厢内,人们要保持一份好心境,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每到一站,下车的乘客几乎是零,但仍会有不少挤车“高手”,像泥鳅一样钻进车门。这个车厢,仿佛是一个有弹性的容器,只要使劲一挤,就能再多容纳一些。可容器里的人不干了,他们的空间一直在缩小,于是,各种小摩擦,一路连绵不绝。
秦璐索性不再找扶手。即使她想找,站在车厢中间,也力不能及。身体贴在肉墙上,倒也站得安稳。
“我的一个朋友,个子不高,抓扶手有些费劲。”被挤得手足无措的秦璐刚开口,便忍俊不禁,干脆笑出声来,“有一次,她的前后左右都挤得严严实实,她又闷又困,竟靠在前面一个大胖子的肚皮上睡着了。你想想车上有多挤。”
有几次,秦璐的脸就是一直贴着窗玻璃到达目的地的。“车外的人看了一定会觉得很好笑。”她苦笑道。
当这个超级城市像海绵一样,不断吸收着流动人口的时候,这些流动人口也在考验着这个城市的消化系统和传输系统。每日1100余万的出行人员,对于只拥有2.5万余辆运营车辆、800多条公交线路,以及114公里地铁的北京市公共交通系统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不断拓宽的马路,不断增加的运营车辆,在充分释放这个城市能量的同时,也将这个城市逼入一种逼仄的状态。
二环三环四环五环,大饼一直向外摊,可出行难的问题依然是这个城市的头等问题。300余万辆的机动车总数,降低了市区路网的抗风险能力。一旦发生交通事故,这个城市的某个点上,瞬间就可能瘫痪。
拥堵已经成为这个超级城市的常态,只要到稍远一点的地方,人们就不得不预算出路上两个小时的裕量。即便如此,心里仍不会踏实。
20分钟后,852路公交车到达大望路。秦璐颇费一番周折才挤下车——对于满载的公交车而言,挤上挤下同样困难——随着如潮的人流钻进地铁站,花5元钱买了一张地铁通票,再经过一番“有失淑女形象”的“肉搏”,终于挤进开往建国门方向的地铁。
地铁车厢里密不透风,臭汗味、呼出的大葱味、香水味等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掩鼻。嗡嗡作响的空调排出的冷气,根本无法与人体散发出的热量相抗衡,不少人只能折起手中的报纸当扇子用。人们脸上带着焦虑、不耐烦、睡意,任何无意的碰撞都可能引发一场“口水战”。与公交车一样,每到一站,上下的人流总会引起一阵骚动。
10多分钟后,一号线地铁到达建国门地铁站,秦璐费力地从车厢内挤出来,又随着如潮的人流换乘二号线地铁。在这种环境中,哪怕稍微放慢一些脚步,便会阻挡后来者的步伐。
“到处都是人。实在是烦透了。”秦璐挤进开往西直门的地铁,松了一口气,“路上的整个过程就像是打仗。”她说。
西直门转乘城铁时,情况稍好一些。毕竟是开往城外的,人相对少一些。可是从地铁站到城铁站,步行需要10多分钟。她有些不耐烦,嘟囔了一句:“设计得真差劲,怎么就不能连在一块儿?”
9时20分,秦璐终于走出城铁五道口站。再步行10分钟,她就可以跨入清华东门外的一栋写字楼,开始一天的工作。
这趟赶路下来,秦璐“出了一身臭汗”。“我很少化妆,即使是淡妆。”她拿出化妆盒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淡淡地说,“我总不能带着横七竖八的粉痕见同事吧。”
家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交通成本如此之大,是这位来自西安的女子始料不及的。每天3小时的上下班路程,燃烧了她的时间,她的能量,也燃烧了她的激情。
“睁开眼上班,回到家睡觉,连恋爱都没有激情了。”她抱怨道。
在西安时,从家到上班的地点只有20分钟的步行路程。天气好的时候,秦璐会“闲庭信步”般走着上班。“不仅能锻炼身体,还有足够的时间和心情来欣赏周围的风景”。但是,在北京,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一种“奢望”。
早晨7:00起床,洗漱之后,吃前天晚上买好的早点。8:00出发,通常情况下,9:30到达公司。17:30下班,18:30分到达大望路。如果没有特殊安排,秦璐一般在SOHO现代城附近找一个馆子吃晚饭。晚饭过后,再搭乘公交车回家。偶尔她也会逛一下附近的商店或书店。
但这个时间表,对她而言,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公司经常加班,一加班,晚饭只好在公司附近吃,回家的时间就没准儿了。
工作时间加上消耗在路上的时间,秦璐的私人空间和时间一再被压缩。
“平时我一点时间都没有,活动范围基本就是两点一线。”咖啡馆里的秦璐一脸倦意。她说,经常有要好的朋友打电话说聚聚,可总是聚不起来。大家都很忙很累,路上又要花费两个小时,想想就犯憷,“结果,感情越来越淡,朋友也越来越远了。”
休息日的时间,秦璐会“掰着手指”安排。周六上午习惯睡一个懒觉,补充一周的睡眠。下午,整理房间。周日也要睡懒觉,起床后才“给自己一点时间”,或看书,或购物。
“家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秦璐说,除睡觉之外的其他功能,比如做饭、接待客人、享受亲情等,她现在这个家,基本不具备。除了偶尔煮粥、煮泡面及在冰箱储存一些熟食、饮料、水果外,厨房几乎没沾过油烟。
伴随着现代化的进程,这个城市的居民,生活与工作的空间距离一再被拉大,连带着也拉大了时间的距离。时间和精力每天都消耗在无止境的堵塞和拥挤之中,再加上一天工作的劳累,回到家,谁还有精力再奏响锅碗瓢盆交响曲呢?
家的功能越来越被简化成只是睡觉的场所。回龙观、天通苑、望京和通州等人口比较密集的超大社区,工作日早晨,人流从各个家中涌出,奔向四面八方。晚上下班,又从四面八方涌回社区,睡上一个晚上,次日,又开始周而复始的循环。北京人通俗地称这些社区为“睡城”。
无谓的消耗,在挤压秦璐的私人空间和时间之际,也在挤压着她的审美情趣。
“小巷深处”的幽静,“细雨葱翠”的空灵,“古城素裹”的淡雅,京城的美景一开始就与这个总“在路上”的奔波者毫不相干。这个“素有审美细胞”的女子,来北京后,根本就没有时间,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欣赏周围的世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而在西安,她有大量的时间柳下垂纶、雪夜赏月。
金钱上的压力更无处不在。不断飙高的房价,在挑战每一个寄居者的心理承受极限。买房要承载还贷压力,不买房又担心房价节节攀升,这种矛盾心理,挑战着每一个寄居者的理性选择能力。
今年4月,秦璐被迫选择做了“房奴”。为此,她付出的代价是:2500元/月的银行还款,300元/月的物业费,200元/月的水电费。仅房子一项,几乎花掉她1/3强的薪水。
“我基本上是月月光。”秦璐喝了一口茶,笑了。而她在西安的时候,虽然月薪远没有现在这么高,但每个月都能节余下一些,“每天寻思着钱怎么花出去”。但现在,如果生病了,一个月不工作,她就不知道该如何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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