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熊头标本
管委会利弊之辩
在长白山,“保护”和“开发”是永远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话题。
2006年1月22日,吉林省成立长白山保护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保护”和“开发”被并置在一起,这被当地媒体称作“长白山区域发展历史上的一个拐点”。
管委会的级别是副厅级,地位与一个地级市相当,负责管理长白山保护区及周边共6718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并接管了过去的保护区管理局。
与过去单纯保护的职能不同,新成立的管委会带着更多任务。当时,吉林省一名副省长曾在讲话中强调,管委会的成立,意义在于“促进全省经济发展的迫切需求”,“促进吉林老工业基地的振兴”,并“拉动地方经济发展”。
尽管“先保护,后开发”,是管委会的官员喜欢挂在嘴边的话。然而人们在管委会发布的官方讲话和文件中,能看到的更多是与“开发”相关的内容。
在这些文件中,“贵宾接待中心”作为重点工程,多次出现。一起被提到的,还有长白山机场高速、环长白山公路、重要景区建设等。许多工程都与旅游和基础建设有关,公路、电缆、办公楼、宾馆等建设项目,在其中反复出现。
管委会驻地,在原先的安图县二道白河镇,如今已更名为池北区。过去贫穷而安静的小镇,因为管委会的到来而发生改变。令许多居民高兴的是,道路变好了。两年多来,镇上新修了8条宽阔的柏油路,建成了两个“金牌小区”,道路两旁,随处可以看到塔吊和施工项目。
管委会的到来,也彻底改变了许多人的观念。为了进行棚户区改造,管委会让一些住平房的居民拆迁,刚开始,所有人都不愿意住楼房,不得不为他们专门盖了现代化的平房。第二年再拆迁时,人们就开始抢着住楼房了,甚至根本排不上号。
过去800元每平方米的楼房,如今涨到了1700元。过去冷清的街道,如今有了城市的繁华模样。一名负责宣传的官员回忆,连当地的三轮车夫,要价也从两元涨到了10元、20元。
“项目”成为一些官员津津乐道的话题。驱车走在镇上,他们会有些自豪地告诉来访者,哪里是新修的车站,哪里的路花掉多少钱。他们甚至能清楚地指出,几位著名电视主持人,或者国家某部委的干部在这里购买的楼房,位于哪个小区的哪一栋楼。
据介绍,近3年来,通过来自国家、省里的投资和世界银行的贷款,管委会获得的资金近40亿元人民币。而一名官员透露,在此期间,管委会为保护投入的资金是10个亿。
建设项目中,许多直接与保护区相关。长白山的西坡,过去旅游业并不发达,如今新修建的机场已经在这里开始运营,人们无须再转乘6个小时的汽车才能领略长白山美景。西坡的旅游开发,渐进高潮。
“没有项目是很难发展的。”当地一名官员感慨。说这话时,他正经过一处紧靠着保护区的沿河地段。这里已被出售给开发商,正在建设一个投资数亿元的高档住宅区。
不过,并非所有项目都是那么顺利。一名管委会官员抱怨,尽管有省里的协调,这片土地上还是形成了三方共管的复杂局面。
除了新来的管委会,原先的行政区划还残留着办事机构,而围绕着保护区的大大小小十几个林业局的管辖范围,也与它们交杂在一起。
当涉及开发和利益时,各方的矛盾开始凸显出来。
新修的公路就引发了不少纷争。在管委会主持修建的环区公路对面,是林业局的管辖范围,管委会相关人士说,他们只能眼看着林业局大兴土木,却又无力阻止。而林业局对管委会也有意见,据透露,有一次,某林业局的公安局长以“滥砍滥伐”为由,将管委会修路的负责人抓了起来,多亏上级领导部门出面说情才放人。
面对长白山的开发,不同立场的人们给出了不同评价。吉林省领导在管委会最近一次会议上表示,管委会的工作使“各项指标实现大幅增长,区域经济和各项社会事业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值得充分肯定。
而沈孝辉则表示:管委会到来之后,长白山从局部开发变成了“全山开发”,旅游开发进入了缓冲区,使保护区经济化,这非常不利于保护。
“管委会是一柄双刃剑。”沈孝辉字斟句酌道,“如果用于保护,则依靠行政力量,将比以前更加有效。但如果是用于开发破坏,同样会被行政力量强化,造成比以前零星破坏更严重的后果。”
他接着分析说:“在中国,因为没有保护区法,管理保护区的相关法规太软,根本无法保护。而一旦像长白山地区这样,被确立为新的行政机构以后,对保护区的管理又变得复杂了,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对口部门。”
行政化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地方只需要经过重新规划并通过批准,就可以轻易改变保护区土地的用途,从而进行合法地开发。所以,在中国全面加大开发力度的情况下,沈孝辉觉得“成立管委会弊大于利”。
“针对长白山新一轮开发的号角,已经吹响了,‘保护’只是一块遮羞布。”他忧心忡忡地说。
科学院专家之失
在沈孝辉这样的环保人士看来,长白山因为开发而造成的破坏,已经太多了。
为了通车,这里修建了宽阔的公路。在保护区里,一共有4条这样的公路,环绕着保护区的柏油公路也即将建成。但恰恰是这样的人路车路,截断了动物们的路。
沈孝辉介绍说,保护区附近的路必须是砂石路,而不能有硬质化路面,否则,不同区域的动物会被隔绝开,基因信息也无法交流。修路,“是旅游开发影响环境的典型”。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为了在景区内规范游客活动,并保护底下和两侧的植物,自2006年起,管委会在长白山景区修建了庞大的栈道系统。沈孝辉走访考察了所有的栈道,发现栈道下面的植物多数已经死亡。在一条栈道旁,两群马鹿被隔绝开,无法会合。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的发生,是因为在决策过程中“没有科研人员的参与,也没有经过环评”,是不遵循科学规律的结果。而管委会相关人士的说法与此截然相反,据介绍,每一个项目“都不是乱来的,都是事先进行了专家论证的。”
当双方各执一词时,“专业人士”在哪里呢?
以前,保护区管理局的科研所一直作为保护区“科研”功能的承担者。2006年7月,原先的科研所扩展为长白山科学院,以“为保护和开发长白山提供科学依据”。
不过,科学院的成立,并未阻止开发过程中发生的破坏。在长白山保护区北坡景区,有一片温泉群,周围曾经生长着一种名叫“瓶尔小草”的国家二级保护植物。这片珍稀小草一直被视作特殊环境下形成的特殊群落,发现30多年来,一直是许多植物学家眼中的珍宝,有的人每过几年就要来看一看,从未间断。
直到2006年夏天,管委会为在景区内修栈道,对温泉群附近进行重新规划,不但用推土机进行了温泉水道取直,还在附近修建了一个温泉广场。因为站在广场上看去,这几棵“杂草”有碍观瞻,几名工人奉领导之命,将它们全部拔掉。一名正在执勤的警察劝阻无效,眼看着他们把拔出的草根放在脚下踩烂。专家称,这一举动“基本上使瓶尔小草在当地绝迹了”。
“领导不懂科学,懂科学的又不出来说话。”举报此事的长白山科学院工作人员说。
沈孝辉认为,新成立的科学院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相反,由于业务骨干流失,科学院的科研水平并不高,许多“该研究的东西”几乎无人研究。
此外,科研管理体制也使科学院束缚手脚。不久前,科学院一位专家进行了一项“动物种群数量调查”,结果出来后,管委会的某位领导认为数量太少,影响保护区形象。最后,专家不得不按照领导的要求对数据进行了修改。
“为保护区开发提供专家意见,是科研机构的首要责任。”沈孝辉认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研究人员在开发热潮中的失声,是“违背了科研的良知和原则”。
声音的缺失,并不是针对科研部门的全部指责。
一名数次参与科研课题的内部人士透露,科学院的许多课题在启动以后,根本没有研究过程,直到发放经费的相关部门来催成果时,才找几位专家根据过去的数据,“做”一份报告上交了事。
另一个与科研有关的项目发生在2006年。当时,经过立项,保护区在长白山景区的小天池中放养了价值几千元的鲤鱼和鲫鱼苗。
而在此之前,小天池中生长着一种极度濒危的鱼类——极北小鲵。这个物种与恐龙诞生于同一时代,因为对环境极为挑剔,生存不易。小天池上下层之间的水温差异正好符合它们严格的需求,因此变成它们的重要栖息地和繁殖地。
结果,新放养的鱼苗生存下来,他们在极北小鲵的繁殖期,大量吞食小鲵的卵,从而使这个珍稀物种遭受到毁灭性打击。
两年以后,相关部门意识到问题严重,连忙组织人手进行打捞。参与者回忆,他们曾经捞出过2斤4两的大鲫鱼,却已寻不着极北小鲵的踪影。
在长白山,科学并没有成为庇护森林的工具。相反,关于科研机构在保护区内部“以科研为名义搞生产”的举报,却开始传出。
举报称,2007年,科学院集资成立了“博硕科技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由科学院的领导人员担任董事长和总经理。原本由保护区批给科学院研究使用的3块科研用地,被用来种植大豆等经济作物。此外,该公司还以研究为名,在保护区内捕捉野生林蛙。
3号地位于保护区内,紧靠着核心区。记者看到,在一个刚挖好的水塘边上,立着“中国林蛙种源繁育基地”的牌子,这是科学院新开发的研究项目。不过,知情者透露,尽管这个项目今年刚刚开始,林蛙幼苗还没有投放,但不久前,相关负责人却已经捉回了许多野生林蛙。
林蛙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对森林生态系统至关重要。不过,因为可以入药,保护区周围的林蛙贸易十分活跃。这种生活在长白山丛林深处的动物,被捕捉后,会被杀死、晒干,制成药材出售,一市斤能卖2000多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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