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知识分子,大多想以仕途为依归,但有的是天生的文人秀才,即使遇到、甚至拥有了施展政治抱负的空间,也终无建树;有的满腹经纶,甚至初露政治才干,但却没有机会或身不由己,终以文人学者名世;有的因主客观条件具备,得以风云际会,遂成为政治集团中的重要智士或颇有建树的政治家。知识分子命运如此同途殊归,抛却客观因素不论,其主观上大体缘自政治器识上的差异。所谓政治器识,应该包括观察事物的敏锐眼光,判断时事的深刻洞见,处理人际关系的练达胸襟,以及知行合一的行动能力,等等。
关于文人秀才搞政治的毛病,毛泽东曾有两次鲜明的论说。1959年6月,他同吴冷西谈及《人民日报》工作时说:新闻工作,要看是政治家办报,还是书生办报。有些人是书生,最大的缺点是多谋寡断,没有要点,言不及义。要一下子看到问题所在。1975年又同身边工作人员讲:古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看古人是说少了,光靠秀才,三十年、三百年也不行噢。因为秀才有两个通病,一是说得多,做得少,向来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二是秀才谁也看不起,文人相轻嘛。两次所谈,直指一些知识分子所缺少的政治器识。
掌握了知识,不等于拥有了智慧和才华;拥有智慧和才华,也不等于就具备了政治识见和谋断能力。从知识分子到政治家的转变,需要机缘,更需要主观的努力和实践的砺练。在这个过程中,知识分子须有某种自觉,培养出必备的政治器识。宋代有个叫刘挚的学者,曾官至尚书右仆射,算得上朝廷的重臣,他经常告诫晚辈,“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命为文人,无足观矣。”意思是知识分子应该把器度与见识放在第一位,一旦被称作文人,就没有什么值得显扬于世的了。他是把文人秀才和从政之士分得很清楚的。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从《宋史》里读到刘挚这番话,感慨万千,在一封拒绝为他人去世的母亲写传记的信中说:“仆一读此言,便绝应酬文字,所以养其器识而不堕于文人也。悬牌在室,以拒来请,人所共见。”
毛泽东比较赏识的知识分子,是他1945年4月24日在七大上谈到的这类人:“能说明中国的革命运动,说明这个运动的各个方面,说明它的内部联系,包括军事、政治、文化、经济,整个革命工作的各个侧面及其内部联系,并总结经验,把它提高起来,使之条理化、系统化。”说明革命各个方面的内部联系并提升为理论,不是普通知识分子所能为,非有政治器识不可。也就是说,知识分子从政,纵使以理论见长,也需要着眼于时代精神和现实需求,懂得社会实际的情形,具有社会实践的经验,才能创造出可以指导实践的理论。对此,毛泽东1958年6月说的一句话切中肯綮:“单从学院中过来的哲学家大都不行,必须务点实。马克思因为是搞革命的,才有马克思主义的理论。”
作为知识分子出身的大政治家,毛泽东早年既研读和崇尚过宋明理学和心学,也研读和崇尚过明清实行之学。像颜习斋提倡的“要在行字着力”,以及“试观天下秀才晓事否?读书人便多愚,多读更愚”之论,毛泽东是知晓的。他在《实践论》中多次提及“知行”问题,强调既要知,也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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