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产队长派来“带班”的
社员家的宅基地都是2分4厘(约160平方米),最后建成式样相仿的2层小楼
“形势就是这形势,个人改变不了”
面对这位掌管了这个村庄60年的老支书,那些在新时代长大的年轻人并没有他们父辈的那种“敬畏”。他们对这个集体和领导者的怀疑,有时也会传到老支书的耳朵里。
早在人民公社时期,老支书就已经是“三起三落”,对他来说,这些质疑“就像是浮云”。他总是笑着说,“心里没病,就死不了人。”
老支书更愿意相信,时下年轻人对于分地的诉求,只是因为没活儿干,而不是发自内心。
每天早上,老支书的桌子上都会摆上《人民日报》、《河北日报》和《纪检监察报》,这位出生于民国初的老人,希望藉此“与时俱进”。
“你去采访过小岗村吗?”有一次聊天的时候,老支书忽然问道,“报上说,小岗村又把地合起来了?总书记也去过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老支书对报道中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当年参加按手印的小岗村村民严金昌在接受采访时说,“一夜越过温饱线,20年没过富裕坎儿。”
“就算亩产小麦1000斤,一亩也才卖800元。现在化肥都涨到4000元一吨了。农民赚不到钱。”这位坚持集体领导的老支书认为,如果单靠发展农业,包产到户已经走到头了。
他至今仍然保留着关于《小岗新路》的剪报,似乎想以此来证明自己当初的抉择是对的。然而就在小岗村试图进行新型合作化的求富实践时,吕家庄村这个曾经辉煌的集体也陷入了危机。
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过去吕家庄村的人均纯收入一直在全市范围内遥遥领先,然而当2008年晋州市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6794元时,吕家庄村的统计数据为 6200元。
集体中的人们并不热衷于意识形态上的争论,他们只相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过去,他们的日子过得比邻村要好得多,现在已经逐渐被赶上甚至超过了。
有一位六队的社员私下里议论,说这是因为老支书“老了,保守了”。
然而在老支书看来,这只是因为“集体企业不好办了”。
村里仅存的帽厂去年上交了利润60万元,但集体能奖励厂长的也只有378个工的分红和3万元奖金。尽管已经是这么多年来最高的奖金,但谁都明白,那些有才干的人如果自己干个体,少说能拿个十万八万元。
此外,集体企业里充斥了大量的后勤人员、行政人员,好些都是干部家属,又都上岁数了。“有的建厂时就在,现在是功臣了,但是老了,不能干了。他会问‘凭什么不让我待?我在这儿的时候你在哪呢?’他跟你讲这个,你没办法。”党支部副书记高建雨说。
“如果能裁掉20个,厂子一样运转,而减员增效的利润就是20多万元。”高建雨早就算过这笔账,由此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一些国有企业要改制。
“现在人人都盯着钱。”老支书也承认这一点,“没钱没法过日子。”
老支书甚至特意调查过,就在村委会所在的这条街上,做买卖的社员已经有100多个,小门市部有30多个。大多数人过得挺好,还挺赚钱。
“形势就是这形势,个人改变不了。”这位坚持集体经营的老人也不得不转变思想,“只要有效益,劳力有出路,就可以干。”
今年,村里就为一位养猪大户划拨了60亩地。对方除了每年要交给集体6万元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证雇员必须从本村的社员里选。
于是,这个曾经不允许个人单干的集体,近年来也开始鼓励甚至每年拿出60万元来资助社员发展个体私营,通过这种手段来转移集体中剩余的劳动力。
对吕家庄村来说,这是一次不知不觉、或许也是不情不愿的转型。
老支书得了抑郁症
老支书真的老了,村里这个岁数的老人如今只剩下8位。那些他看着长起来的娃娃有的都已进入暮年。村里不少年轻人从来没见过这位最高领导人。
全村的社员大会很久没有再开过。大喇叭里的宣传也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推销太阳能热水器的广告。
2006年10月17日,那时各村党支部都在搞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时年88岁的高能权好不容易把42页材料读完,开始写心得体会。写着写着,突然一阵头晕,自此睡不着觉,饭也吃不下去,并开始发烧。
社员们把老支书送到省城医院住了18天,一番检查之后,医生开了一种叫黛力新的药。
人们不得不正视这样的现实:他们的最高领导人得了抑郁症。
“您是不是该培养接班人了?”据说,各级领导来参观考察,都好问这个问题。
吕家庄村的领导班子被认为是最稳定的,因为20多年来没怎么调整过。老支书的小儿子高久信刚被选为支委的时候才25岁,如今也已经年过半百。尽管如此,他也仍然是9个支委中最年轻的。还有两位56岁,一位58岁,其余的都已经六七十岁。
尽管人们都知道支书是选举的,但是人们也都很在意老支书的意见。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含含糊糊。社员们猜测,或许是没有他看中的人。
由于这个集体和老支书的存在,吕家庄村至今仍被各界人士另眼相看。老支书声名远播,有些地方想把老支书树为典型,号召全体党员干部学习他的精神。后来老支书写了封信寄去,信中说工厂关门了,帽厂订单也少了,鸭梨降到13元一箱也卖不出去……
“谁不想干好啊,可干好不容易。”老支书叹了口气说道。
这已经不是20多年前那个上什么企业都赚钱的时代了。
支委高久信举了一个例子,2008年,都说纤维素赚钱。那一年光晋州市就上了50多家私营企业。结果价格从4万元一吨掉到两万元一吨。
村干部们都在庆幸当时没跟风上这个项目。“市场规律吧,你不好说这事。”高久信说,就像猪肉价格从高峰跌到低谷,现在又回升了,真闹不准。
一个相对稳妥的想法已经得到了老支书的认可,未来吕家庄村打算用集体的土地入股,引进大的企业,同时解决社员就业问题。
但是,干部们南下北上去考察过梨汁厂、方便面厂,还有一个手机充电器厂,却因为种种因素,没引进成功。
“如果您再年轻20岁,是不是这些就不成问题了?”有人问老支书。
老支书笑了,脸上闪过异样的羞涩,就像是个孩子被表扬以后不好意思的那种表情。
无论如何,老支书再也无法像当年那样南下北上为集体奔忙了。
他挥着手与记者道别,然后转过身,向屋里走去,留下一串拖鞋在地上滑动的声响。(蒋昕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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