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朋先生悄然进门。随后他用非常地道的老上海口吻打招呼:侬好。他项上的红色围巾,在漫溢着一种迎接新年的气息;那是有根据的,如今,张先生身上的肝,是“别人”移值过来的。张先生声调低微,毫无喧哗之气,然言谈中内涵扎实。
张先生是愚园路的“出身”,极为有名的一幢历史保护建筑的旁边,是他的老宅。愚园路是出“长恨歌”的地方,当然是有根有底的。张先生听懂了我的话,但是他不接我递上的话题,他转了个向,说道:我现在还是个香港著名教授的研究生,专门研究王安忆的小说,“上午我刚和王安忆见了面,谈得很有味道”。
这一天晚上的碰面,为的是来“聊聊”张大朋先生新出的一本小说。小说名曰《黄金路》,副题是:一个亿万富翁发迹史。
“文革”结束,张大朋即与太太去了香港。经营化工产品。上世纪90年代,张先生被诊断为肝病,非常严重,以至到了一定要换肝的地步。他多次去美国,以求最佳的治疗。张太太说,40万美元打到美国的账上,还不够用的。张先生说,现在这样的针剂,百元人民币即可搞定。
在生命之弦沉沉欲断的日子里,张先生在纸上“涂鸦”。这是他从来没有干过的事情。最先写下的文字,是患病体验。因为彼此相怜,他把这些文字给了病友,在生命边缘的人们,大概是人类之间距离最近的朋友。自己文字的被阅读,引动了他的一种感怀。除了病,我还可以写写“别的”,小说《黄金路》由此而来。
作者和编辑将《黄金路》定位为小说,而我以为,这是一本以第三人称出现的带有强烈自传色彩的纪实文字。文字中的主人翁,是一位从化工厂推销员做起的年轻人,后成为拥有多家企业的富翁。我有点惊讶,这是一本迄今我所看到的,真正从国营工厂经济运行过程、生产关系分配要素(国家企业利润的获得和干部及下属个人推销回扣分成)、中国民营企业原始积累,甚至达到一定发展时期,民营企业主和政府如何“结亲”的详实记录。没有很多的形容词,没有很多的人生感慨,更没有花哨的“观点”。就是记录。
张先生也说到了,这本书中写了主人翁与4位女性的关系。书中体现的,也是记录。没有“欲仙欲死”,没有山崩地裂,展示的缘分也就是水流天成而已。
书中当然有想象。但是,这是一本没有“文人色彩”的著作。如果不经历过生命的曾经“断裂”,张先生恐也不会写下如是文字。人间难有大彻大悟,而风清云淡是可以做到的。如是况味有着上海特色。
当代作家,面对复杂、隐秘的经济运行过程(宏观、微观都是一样的),不介入,不身受,于是就不知道,不了解,再加上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变化之巨,更使得我们在相当时间里,鲜有以城市经济、企业变革为内容的优秀作品。许多写家往往只能以建设项目为背景,用主观歌颂和道德谴责来敷衍自己的笔墨。这是中国经济现代化进程当中的文化缺席。《黄金路》不是一本宏大意义上的著作,但这本书的价值,在于它所写的近年真实的经济运行“内幕”。
章含之为张大朋的这本书作序,有着张先生是她妹夫的缘由。章含之的序中写道:“张大朋的这部小说,涉入了文学创作中一个新的题材领域,它比较成功地描述了20多年来民营经济成长的过程以及在这个过程当中涌现的典型人物。他们中的主流经过实践的磨练和深刻的反思,逐渐成为改革开放中不可缺少的新的社会经济力量。”
张大朋以一个非专职文学写作者的身份,截取生活经历的“部分”,写作成书,人和文字共同回沪,使我们获得了一个了解上海籍市民的商业型特征,如何在新时期得到重新展示、走向世界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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