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近期调研发现,“挑肥拣瘦”,是当地劳动力市场不少官员对民工求职心态的描述。不过短短几年,中国已经从劳动力无限供给,转向“有限过剩”。更为潜在的压力是,他们、尤其是二代农民工,对城市提出了新的要求:工资、教育、养老、住房以及精神需求。
有专家称,中国进入了新城市化时代。
■“普工荒”蔓延
元宵节过后第一周,有54万名外来民工进入浙江全省的劳动力市场,但是登记求职的只有19万人。
浙江省劳动就业服务局副局长曹建国说,今年外来民工就业呈现出明显的观望态势,而在珠三角,劳动部门近期的调查表明,当地59%的企业存在普通用工岗位招不到人的情况。
这是一个普遍现象。2007年春节后,全国各地劳动力市场用工难现象十分突出,而与此前不同的新特点,是除了技工荒这个老问题以外,今年各地普遍出现了普通工人紧缺。与此前的“技工荒”不同的是,求人倍率居前列的岗位中,一半以上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工种:缝纫工、服务员、营销员、保安、储运人员、针织印染工等。
上海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统计也显示,目前企业招工难的情况主要出现在部分劳动密集型企业,如服装加工业、住宿餐饮业等,这些行业劳动强度大,对职业技能有一定要求但门槛较低。
■“有限过剩”时代到来
各地劳动部门的统计数字显示,长三角劳动力供求结构正在发生重大变化:由过去的“无限供给”转变为“有限过剩”。劳动力买方市场格局已经打破,制造业多年来享有的廉价劳动力成本的“比较优势”正在慢慢消失。
人力资源专家分析,长三角劳动力供求结构发生转变的首要原因在于需求方,近年来这一区域经济尤其是第三产业的快速增长,制造出大量的就业岗位,使得用工需求量在三年内几乎翻了一番。同时,长三角劳动力供应总量虽有上升,但升幅远不及需求的增长,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外来农民工流入数量的相对稳定。
根据上海市劳动部门调查,目前全市400万外来务工人员中有70%都是连续几年来上海打工,他们中大多数都已在上海拥有固定居所,只有30%的民工属于流动打工人员,目前每年上海新增外来劳动力的数量已放缓到30万人。上海社科院人口经济所所长周海旺认为,由于我国人口出生率自1975年起出现转折,目前30岁以下的劳动力数量已经开始减少,再加上中西部的经济发展加大了劳动力需求,预计未来长三角地区的劳动力供给增量将“由正转负”。
■农民工的新要求
农民工是最先感受到这种变化的群体。因此,各地劳动部门的普遍感觉是,随着外来民工维权意识加强,他们对用工单位也开始“挑肥拣瘦”。
他们不仅关心工资水平,而且对各种保险、子女就学甚至休假时间都提出了要求;与此相呼应的是,各地的开发区招商过程中不是比谁的税收更优惠,而是比谁能保证招工。曹建国说,这在几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长三角地区各地劳动部门从今年一季度劳动供求情况分析,目前农民工偏好的工作是:规模较大、名气较响、用工规范的企业。苏州工业园区内都是上规模的大型企业,社保覆盖面比较广,这些企业很少为招工难犯愁;宁波一些工业区专门为外来民工盖了公寓,生活设施比较到位,他们也很少遇到招工难的问题。
上海台资协会副会长、华王集团董事长陈庐一说,目前尚未听说长三角一带的台资企业今年在招工方面遭遇新的困难,现在的主要问题是结构性的劳动力短缺,即缺少富有经验的技术工人,但这并不是新出现的问题。华王集团现有800多名员工,一半以上都来自外地,但他们的工作状况非常稳定,企业也随着上海最低工资标准的变化不断上调最低工资标准,近五年来平均上调30%左右,员工都比较满意。
正常工时,没有或者少污染的行业。纺织企业一直以来是计件工资,八小时以外加班时间的劳动报酬得不到合理体现,现在女性外来务工人员一听说要加班一般都不作考虑。另外随着劳动者自我保护意识提高,他们对高污染影响健康的行业也不愿意去。
服务业中餐厅服务员的求人倍率一直居高不下,就是因为服务员劳动强度大、待遇低、社会地位低、职业前景不佳,难以吸引80后这一代的农民工。新生代农民工外出打工动机除了赚钱,更重要的是寻找发展空间,企业的发展预期对于他们也是很重要的流动选择参数。
南通市劳动就业处处长沈建云说,每年过完年都是农民工的“大洗牌”、“大流转”,农民工回老家互相交流信息以后,过完年重新择业。珠三角的工资比长三角低、被管理人员殴打、被搜查的事情比较多,珠三角的工人今年明显往长三角流动,小企业的工人往管理规范的大企业流动,那些招工难叫得凶的企业,往往是用工管理不规范的中小企业。
部分行业出现“普工荒”,是进城农民工由壮大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上海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就业处处长赵建德认为,过去农民工愿意从事城市里所有“苦、脏、累、差”的工作,但随着部分农民工开始固定在城市中居住,他们的维权意识和公平意识也在逐渐上升,越来越要求与城市居民平等的就业机会和工资待遇,要求寻找性价比更好的工作。因此当他们对某一行业待遇不满时,往往会“以脚投票”,选择集体性的退出。
■民工流向预示社会大势
有关分析指出,我国是人力资源大国,每年新增就业人口大于新增岗位数,从长远来看劳动力供求总体上还是平稳的。目前的部分企业用工难,是市场对以往多年积累下的企业用工不和谐作出的正常反应,但也预示着,政府和企业努力提高农民工技能,将农民工留在城市,将成为大趋势。
劳动密集型的低附加值产业前景不被看好。
据了解,现在企业与求职者之间分歧最大的就是缝纫工。在南京安德门劳动力市场,安徽人毛利平说:“制衣厂99%都要加班,一天工作10~12个小时,这么苦的活,要么工资高一点,要么时间短一点,那才招得到人。”
但是记者在一些制衣厂了解到,服装出口利润本来就很薄,加之人民币升值、贸易壁垒、同业竞争等因素,企业不可能上调工资水平。沈建云认为,这类企业本来就是国家产业结构调整中提倡升级、转型的企业,或者提高产品附加值,或者将生产基地移到中西部地区才是出路所在。
其次,帮助农民工留在城市的对策将有利于长远发展。每年春节一过,劳动力市场就要大洗牌,劳动部门和企业都要腾出相当大的精力来应付招工问题,与此同时,每年上亿人口的春运流动已经对社会造成很大压力,主要原因仍然是我国的劳动力流动次数过于频繁所致。
沈建云建议,为农民工子女提供公平的入学条件、提供民工公寓、购买社会保险、企业提供相应的培训计划和升职空间都有助于劳动力的稳定。政府在里面也要起到引导作用。据了解,南通启东县的做法是政府对留得住人的企业进行现金奖励,员工如果能在企业干满一年,政府就给予补贴。
最后,制造业的劳动力成本“比较优势”正慢慢消失,培育、厚植劳动力资本,是企业的必然选择。新的格局下,政府和企业需要研究的是如何让劳动力像资本一样保值增值。
杭州外来劳动力市场一位四川民工提出的要求是保证业余时间,这位民工说:“我要保证有教育儿子的时间。”长期以来,我国企业对劳动力资源的利用是“无限度开发”,不仅忽视了外来务工者的合法权益,也没有关注到他们除了赚钱,还想为自己或下一代寻求发展空间。因此,为农民工长远利益着想的政策,将成为民工与企业的“双赢”选择。
(记者章苒 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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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是“人的城市化”
有三个看得见的力量正在推动着中国新的城市化进程:劳动力从无限供给转向有限过剩、第二代农民工的城市化愿望以及经济转型的内在压力。
这预示着新一轮城市化的核心聚焦在“人的城市化”,也就是以城乡劳动力身份平等、机会平等和权益平等为明显特点的城市化。
培厚劳动力资本,无论对农民工还是对企业,都是谋求经济长远竞争力,使经济大国走向经济强国,获得种种双赢的最佳手段,而这一过程将发生在未来中国的各个城市;同时,在现代生活观念、文化熏陶下长大的新一代农民工,无论他们出生在城市还是乡村,都将以城市生活、城市待遇为依归。
自上而下一系列的政策调整,正在给“人的城市化”提供有利的环境:户籍制度改革提速、农民工子女教育由所在城市负责、全民社保医保的制度不断推进和完善、职业教育受到重视,等等。这些政策表明,城市居民与农村居民的“政策鸿沟”在逐步着手填平,城乡同等待遇的政策共识已经达成。
更为重要的是,地方各级政府,是否准备好、并积极促成这个城市化过程?比如,城市规划、交通、基础设施的资源准备;比如,社会保障、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领域的准备;比如社会组织、法律援助、劳资关系等观念、制度的准备,等等。
有专家明确指出,所谓民工荒,实质上是“权益荒”,它预示着中国的“人口红利期”行将结束。农民工在上述方方面面的权益能否得到保障,“平等”的愿望能否得到满足,将成为地方经济竞争力的核心。因为中国的现代化转型,最终将落脚到中国人的现代化转型。对这样一个有史以来一直农业人口占多数的大国来讲,其机遇与挑战都是倍增的。
未来中国区域经济与社会发展的竞争,已经从项目、资金,转向人力资本与制度、技术的竞争,这就是新城市化所昭示的鲜明前景。 (张迁)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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