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现实正是如此。北京与河北,唇齿相依,鸡犬相闻。一脚在北京,一脚在河北,只隔一道田埂、一副横杆。行政
区划中毗邻村落的分界,往往可以不起眼到很容易就被忽略。北京人喝的每五杯水中,就有三杯来自河北。
最近一段时间,一条消息备受京冀两地的关注:从今年起,北京今后将每年安排、落实2000万元帮助我省承德、张家口两地治理密云水库、官厅水库上游地区的水环境。
有媒体愿意将这一事件解读为北京向河北“买水”,而实际上,这一并非完全意义上的水权转让,拉开的是京津冀生态一体化的序幕。
●消息:
从今年起,北京今后将每年安排落实2000万元帮助河北省治理密云水库、官厅水库上游地区水环境。
●北京:30多年了,河北支援北京的用水可以说都是无偿的,河北省做出的牺牲是巨大的。北京与河北应该是相互支持的一种关系。
●河北: 如果单纯用2000万能“买”多少水来计算的话,恐怕就磨灭了这么多年的努力。重要的在于,水权,在探讨了多年,呼吁了多年,协商了多年后,终于开启了区域之间共建、共享和谐生态环境的新篇章。
【新闻前序】 买水背后:30年无偿支援成为历史
最近一段时间,一条消息备受京冀两地的关注:从今年起,北京今后将每年安排、落实2000万元帮助我省承德、张家口两地治理密云水库、官厅水库上游地区的水环境。
北京市水务局表示,长久以来,河北支援北京的用水可以说都是无偿的,河北省作出的牺牲是巨大的。北京与河北应该是相互支持的一种关系。今年将首先启动7个项目,用于尽快恢复官厅水库的水源功能和密云水库水质的稳定达标。
官厅、密云两座水库,是北京赖以生存的“两盆水”。桑干河、洋河汇入永定河后入官厅水库,潮白河又是密云水库的上游。北京市两大水源的上游,都集中在地处北京上风上水位置的河北省张家口、承德两市。
官厅水库,曾经是北京市重要的供水水源地。然而,由于水库污染加剧,库内的水常年处于四五类标准。1997年,官厅水库被迫退出北京城市供水系统。近年来,考虑到北京严重缺水的形势和2008年奥运用水,尽快恢复官厅水库饮用水水源地功能,将其重新纳入北京城市供水系统迫在眉睫。
7月27日,在张家口市发改委,记者看到一份由张家口市发改委和张家口市财政局联合向北京市财政局发出的“关于京张水资源环境治理合作项目资金拨付”的函。其中一个重要项目,就是为宣化区羊坊污水处理项目申请支持资金,用于官厅水库治污。
张家口市发改委经济合作办公室王献忠科长说,在过去的30多年,河北省对北京市的水资源支持几乎都是无偿的。多少年了,类似这样申请资金的报告,回应总是寥寥。“我们写得都不愿再写!”
“这次不同。这次申请的资金,是北京市2000万生态补偿资金的一部分。北京市将其作为一项政策,长期对水源地的付出给予经济补偿,应该有助于推动整个京津冀地区的和谐发展和平衡。”
据我省相关部门负责人介绍,此次北京划拨的“水费”将作为水源地保护专项资金,直接发放到张家口、承德有关各县。并且,除治污外,该专项资金中很大一部分将用于当地“稻改”,即让当地农民减少种植甚至不再种植耗费水资源的水稻,改种其他口粮,将节省下的水资源支援北京。
【县城】 赤城,“赤”城始皇帝料想不到的欷歔
过了官厅桥,一路向北。越走,山越高;越走,土地越渴。
刚刚还是满眼夏日葱茏,转眼就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山。由于缺水,路边的“旱杨”、“旱柳”生长缓慢,只有木棍般粗细。山上分布着苔藓一样的植被,那裸露着的大片的黄色,是嶙峋、干枯的山脊。它们像饱经风霜的老人,翕张着干裂的嘴唇,向路人诉说着渴、渴、渴!一段188公里的行程,一路翻山绕梁走了将近6个小时。天快黑的时候,“气喘吁吁”的长途车载着一车昏昏欲睡的乘客,终于靠了站。司机跳下车,回头向车上喊了一声:“赤城到了!”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向厕所奔去。
从地图上看,赤城县三面环山,与北京山水相依,山地面积占总面积80%%。流经于赤城县云州水库的白河,经过赤城县境,然后经延庆、怀柔、密云流入密云水库。白河是密云水库水源的一条重要河流,每年的供水量达52%%。北京人与赤城人是真正的“共饮一江水”。
相传,始皇曾经在此围猎。一日归来,却见落日西沉,赤色土城映衬在青山绿水之间。始皇大悦,朗声道:真乃天造赤城也!赤城因此得名。
县城里有一条著名的河,叫“温泉河”。现在由于河里常年没水,人们早已习惯叫它“温泉沟”。赤城温泉,最早记载始于西汉。自古就有“渔阳(今北京市密云县)之北实有汤泉,去燕京(北京)三百里”之说。记者住的“县里最好的宾馆”,就是温泉宾馆。
温泉宾馆当然早就没有温泉了。由于淋浴坏了,狭小的卫生间满地脏水,不要说温泉,就连普通的热水澡都没得洗。想起来时的路上,司机说:“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就是在这儿拍的,为什么选这儿?这儿穷呗!为什么这儿叫赤城,就是穷的意思,赤贫的赤。”
“赤贫的‘赤’”,这个解释,恐怕是始皇帝始料未及的吧。
【水库】 守着水库,浇地也得用水桶挑云州水库的尴尬账
干旱的菜地无水可浇,老周只得用水桶挑水
2004年,北京1000万立方米的水来自赤城。
2005年,这个数字上升到了1800万立方米。
2006年7月,干旱的菜地无水可浇。因为上游水库正面临着10月份再次向北京供水的任务,不得开闸放水。
始建于1969年的云州水库,是白河上游的唯一水库,也是赤城百姓赖以生存的重要水源。资料显示,赤城全县水资源年平均径流量3.47亿立方米,多年来经由云州水库汇集,全部输入北京白河堡和密云两座水库。
为了使水源不受污染,云州水库不能建其他的旅游设施和项目,除了水库小型发电站的一些收入补贴,水库管理处每年只能发放职工半年的工资,至今仍欠职工工资将近200万元。
水库工程管理科的一位老师傅,已经在这里工作了30多年。他说:多年来我们都是无偿向北京供水。曾经,水库向北京市水利局提出过1角/立方米的补偿,每立方米比市场价低2角,但没有得到回应。
为了完成每年向北京的供水任务,云州水库不得不缩减了其他的用水指标,水库的水基本上不用于当地。菜地,是当地菜农的主要经济来源。7月下旬,正是菜农浇地的关键时节。“不管天气有多旱,水库是不能对当地村民放水的。”
“为了保证北京供水,云州水库只有每年10月份一次性集中放水。因为10月份农田灌溉已经结束了,就没有人跟北京‘抢’水了。农民最需要用水的时候,天气再旱,也不能放水。”赤城县水务局郭瑞清局长说。
“即便守着水库,浇地也得用水桶挑。前几年,县里专门为农田灌溉修了两条灌渠,由于水库不放水,灌渠基本上荒废了。灌渠的工作人员更是半年都发不出工资,经常有人为这事儿把我堵在办公室。”郭局长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
【工人】 老何家的“经济危机”众多下岗工人的一个缩影
老何今年54岁,在赤城县人造板厂工作了将近40年。这些天,他吃不下,睡不着。他的心里装着一件事:再过几天,已经停产了8年的厂子就要被拍卖了。
对于这个消息,老何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高兴的是,卖了厂子,单位就有钱了,被拖欠了多年的工资应该就快解决了;难过的是,单位没了,自己的后半辈子还有着落吗?忙活了几十年,到头来成了没有单位的社会人,没有医疗保险,没有养老保险,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为保证向北京供水的水质,厂子在1998年5月20日停产了。”这个日子,大概已经深深地印在了老何的心里。“以前我是厂里的机架工,停产前不久,我被提拔当了工会主席。”
没事儿的时候,老何愿意到厂里转转。和工友在一起打打牌下下棋,在值班室里熬熬中药,是老何打发时光的方式。“这些年身体不太好,老得吃中药。没办法,只好把药锅搬到这儿来了,单位没人不行,总招贼。”老何一边熬药一边对记者说。尽管已经好几年没发过工资,可是他对单位却依然满怀深情。
“从前厂子效益正经不错了,上世纪80年代初就能发二三百元的工资。现在不行,一分钱也发不下来了,我们全家就靠我爱人那400多元的退休金。这个地方受北京影响,工资不多,消费却不低。西红柿一块钱一斤,一碗汤饺最起码也得五块钱……”
老何家的“经济危机”,只是赤城县众多下岗工人的一个缩影。为保证供应首都用水的质量,县里砍掉70多个可能造成水源污染的经济合作项目,关停、压缩了化肥厂、造纸厂等59个企业,使县财政每年减收1300多万元,企业直接经济损失3150万元。
赤城县,也只不过是北京上游县区的一个代表。“把风沙阻在河北,把清水送到北京”,是河北省提出的口号。多少年来,为了这个口号,有多少鱼米之乡变成旱地,多少企业下马,多少农民为涵养水源贡献出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
【农民】 “为了奥运,吃这点儿亏算啥” 稻改:从“万亩”到“千亩”
经常到县委大院“求助”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因为节水,单位被迫处于停滞状态的职工;另一种人是因为节水,地里遇到了麻烦的农民。
周清露(化名)的家,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儿子在北京打工,家里十来亩菜地,都要靠他和老伴两个人打点。他一边摆弄水桶一边跟记者说:“十来亩地,都要靠我这样一担一担地挑水。县里去了好几回,总说是快想法解决了,也不知道还得等多久。”不过,跟住在东万口乡的亲戚比起来,老周已经感到很知足了。
2006年,北京水务局与赤城县签订了黑河流域水稻改旱工作协议书,分四年实施。每年,北京市补助赤城县575万元,用于支持赤城县黑河流域水稻田全部改种节水型大田作物。
这是北京市2006年生态补偿河北2000万元,改善上游水环境的重要内容之一。按照计划,今后,赤城县的水稻种植面积将由原来的五六万亩削减至五六千亩。
老周的亲戚家住在东万口乡巴图营村,家里种的地都是挨近河道边的低洼地,一脚踩下去,拔出半腿泥。老百姓都说,像这样的地,种什么什么不活,只能种水稻。要是种菜,没两天根就泡烂了。
老周帮他的亲戚算过一笔账:如果像以前一样种高产水稻,每亩地能收入1000元左右;改种其他的节水型作物,最佳的选择就是玉米,每亩只能收入几百元,比以前至少要损失600多元。现在,上面给每亩地的补助是300多元。算来算去,还是觉得亏了。
赤城的老百姓是淳朴的。算完账那天,老周的亲戚撂下笔,跑到地头溜达了好几遭。跟乡亲们几番合计之后,他说:“吃点亏就吃点亏吧,政府叫种啥,咱就种啥。为了北京奥运,吃这点儿亏算啥!”
现在,这项工作正在按计划实施。预计今后每年,赤城县至少将为北京市增加800-1000万立方米的下泄水量。
【对话】 京冀水权有偿转让第一人: 反哺打破体制壁垒
全国人大代表、张家口市政协主席白俊杰
来自张家口市的全国人大代表、曾任张家口林业局局长的白俊杰,现任职于张家口市政协。几年前,他率先在全国“两会”上提出了“建立张家口环北京水资源保护与长效利用机制”的建议。提出上下游通过协商,对水权进行有偿转让。应当建立水资源补偿机制
记者:三年前,是您首先提出了“对水权进行有偿转让”的概念。您是如何想到提出这种概念的?
白俊杰:我作为一名林业工作者,多年以来深刻地感受到北京上游地区的人民为保护水资源所付出的牺牲和努力。我日日夜夜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亲身经历着这种努力带来的牺牲和痛苦。
一直以来,“把风沙阻在河北,把清水送到北京”是我们努力的目标。不能否认,这句带有极其浓郁的政治色彩的口号,虽然体现了河北人民的奉献精神,却并不符合市场经济的规律。按照国家现行的政策,农民具有如何使用土地的自主权。严格地讲,“稻改旱”工程侵犯了农民对土地的自主使用权,应当给予补偿。
我认为,水权应当得到明晰。我们不能只是停留在“把清水送到北京”的口号上,应当理性地审视与北京的关系。可喜的是,现在,河北正在逐渐从盲目地沉醉于“北京市上风上水”的沾沾自喜中醒来,理性地审视北京的虹吸与空洞效应,提出了经济、环境区域一体化的“大北京”理论框架。通过区域间的共同努力,达成共生、共存、共建、共享的和谐区域关系。“一人一块钱”的意义
记者:此次北京市提出每年补偿河北2000万,您认为这是对“水权有偿转让”的一种回应吗?
白俊杰:连续三年,河北省的人大代表都在全国“两会”上提出了“区域资源共享”的概念。曾经有代表在会上说到动情处,涕泪交流,泣不成声。国家发改委给河北省的提议答复,基本采纳了我们的建议。
可以说这么多年的呼吁,终于有了回应。此次北京市划拨2000万资源补偿款,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谋乎其上,得乎其中;谋乎其中,得乎其下。”与河北的经济损失相比,2000万补偿不算多。以河北省贫困人口计算,平均每人补偿不到一块钱。
如果单纯用2000万能“买”多少水来计算的话,恐怕就磨灭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一个显而易见的进步,是北京市已经打破“无偿要水”的传统,开始尝试对河北省上游的来水进行补偿。这种补偿,不是过去零零碎碎的、施舍性的“支持”和“捐助”。制度化、责任化的反哺,打破了体制性的壁垒。
重要的在于,在北京周围方圆200公里的范围内,还存在着这么多的贫困人口,已经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水权,在探讨了多年,呼吁了多年,协商了多年后,终于开启了区域之间共建、共享和谐生态环境的新篇章。
【链接】 水权转让的先例
2001年2月,浙江省义乌市和东阳市签订的“水交易”协议曾经轰动一时:义乌市花2亿元人民币,向东阳市购买了5000万立方米水资源永久使用权,且以后每吨水加付1角钱。
2005年9月,浙江省政府制定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完善生态补偿机制的若干意见》,要求全省各地按照生态省建设的战略部署,进一步加大生态补偿力度。
贵州省也将从今年开始,对境内主要河流上游因工业生产、生活污染对下游造成环境破坏的,给予受破坏地区补偿;因上游保护有效使下游生态环境保持良好的,下游地区也将给上游地区补偿。
【声音】 水流域缺乏整体管理制度
傅涛博士 清华大学环境系水业政策研究中心主任
生态补偿在国际上是很常见的,不过多发生在国与国之间,城市之间的还不多。北京与河北之间的生态补偿,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我国在水流域管理制度上,存在一定缺陷。
其实,北京就像一个大漏斗,很依赖四周,必须从河北等地引水才能保证本市的供水。而这种生态补偿不应该是通过地方之间的协商解决,应该是说明我们水流域整体管理上,制度缺乏。目前,我国也有流域委员会,但它的主要职能在防汛上,在水流域整体管理制度方面,关注的不多。(来源:新华网河北频道/燕赵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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