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医生们没工资,更没有医疗、养老等保险金,面临着严重的人才流失,后继乏人。
如果乡村医生这个最基层的卫生防治网络散伙了,整个国家的基层医疗要倒退几十年
在乡村医生李明亮的办公桌上,整齐摆放着一本本的处方。本子上记录着:4月22日,开具24张处方,共计170.50元;4月23日,开具30张处方,共计294.8元。其中有患重感冒的,所开药品和一次注射针剂,共计2.5元,算起来平均每张处方不足10元。
“村级卫生室承担着卫生行政部门赋予的预防保健任务,提供常见病的初级诊疗。但乡村医生们没工资,更没有医疗、养老等保险金,面临着严重的人才流失,后继乏人。”江苏省睢宁县卫生局局长杨亚飞告诉记者。
他忧虑地表示,村级卫生室作为三级预防保健网的网底,在农村卫生工作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如果乡村医生这个中国最基层的卫生防治网络散伙了的话,那么,整个国家的基层医疗就要倒退几十年。
■村民的“守护神”
今年40岁的李明亮,两鬓已有丝丝白发。
1988年他从济南卫校毕业后,回到家乡江苏省徐州市睢宁县陈楼村,成为一名乡村医生,一干就是18年。
他所工作的陈楼村卫生室,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跟其他住户没有什么不同,位于全村中心,交通相对便利。门口院墙上用石灰刷着醒目的“陈楼村卫生室”几个大字。
村卫生室外墙左边小黑板是“如何防治艾滋病”的公示栏,里面是四间并排的房间。进门一间是为村民看病的地方;右面是病人注射点滴时休息的,里面挤挤挨挨地放着一张床和两张座椅,收拾得整洁干净;左手边的一间是注射室和医生的休息室,这也是他们晚上值班时睡觉的地方;再往里面走是一个小药房,靠墙一排的柜子上摆满了各种药品。
李明亮说,村卫生室有这样的规模已属不易。1988年李明亮毕业之前,陈楼村卫生室没有看病的医生,只有赵世杰一名卫生员,房屋是和村委会共用的。李明亮来了后,村里辟出两间房作为卫生室,这期间还来了另一位同事董现跃,他是自费到徐州卫校进修后回来做乡村医生的,今年34岁。
但2001年村卫生室房屋收归集体并被转卖,李明亮和他的同事失去了看病的场所。他们只能自己拿出1万多元,修建了现在的卫生室,所有权归集体,他们享有使用权。
其实,这种情况在全国十分普遍,至2001年底,全国有村卫生室69.9万个,其中13.2%为乡村医生与卫生员合办,36.5%为个体办,而卫生院设点为6.4%,集体办为41.3%。
陈楼村共有村民1360名,村卫生室是村民们看病的首选地,行医近20年的李明亮和他的同事对全村人的健康情况了然于胸。实行农村合作医疗之后,村卫生室一天约要为三四十位村民看病,卫生室里24小时都有人值班,李明亮和他的同事随时都可以给村民看病、出诊。
一位打点滴的女士告诉记者,她自从上世纪70年代嫁到该村,一直在这里看病,“看个头痛脑热也就花几块钱,村里人感冒发烧肚子疼这些小毛病都到这里打针吃药,如果家里有人生病不能动了,就派人来找医生,医生准会跟着上门看病的。”
但村卫生室只能看些小病,生孩子、做手术这些大事就要去乡镇卫生院了,如果有一些急性病突然发作,如急性阑尾炎等,李明亮需要先进行紧急处理,然后才送到乡镇卫生院。
据第三次全国卫生服务机构调查,农村地区53.5%的患者在村级卫生机构看病,乡村医生被群众誉为农村三级医疗预防保健网的“守护神”。目前,中国共有乡村医生和卫生员86万人,他们不仅承担着农村常见病、多发病的诊治任务,还承担着疫情报告、健康教育、预防保健等农村公共卫生工作,撑起了保护亿万农民健康的千斤重担。
■收入养老是永远的痛
在陈楼村村民心中,李明亮和他的卫生室就是全村的“守护神”。然而,李明亮却几次准备外出打工。村民们听说了,就找到了村干部劝他留了下来。
乡村医生除承担了半数以上的农民看病问题,还要负责村里各种疾病防疫、防保工作。在实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之后,村民对政策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李明亮得负责向他们做解释、说明、登记的工作。此外,因为规定合作医疗的补贴都是直接给农民的,他们的工作内容又多了一项,就是负责把村民报销的医疗费送到村民手中。
在江苏省,乡村医生有着严格的从业管理规定,他们的进药渠道和基本用药目录都是有严格规定的。村卫生室和乡镇卫生院统一到中心医院进药,村卫生室所用药品由镇卫生院统一代购,此外,乡镇卫生院根据乡村医生的基本用药目录,对村卫生室用药进行严格管理,规范村级卫生机构的用药行为。
但问题是,政府不会为此埋单,乡村医生们不仅没有工资,一些地方连养老保险也没有。李明亮说,目前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三块:药品差价的15%、注射费每人次0.6元、输液费每人次2元、处方费0.5元,一月的收入在四五百元左右。
李家三代为医,家里人从未反对过李明亮为村民看病。现在李明亮家里还有五亩地。李明亮的两个孩子都在读书,家务农活,照顾老人、孩子的重担都落在妻子陈令霞身上。
今年58岁的赵世杰,眼看就要退休了,做了一辈子的卫生员,却没有一分钱的退休金。李明亮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民办教师已经有个说法了,乡村医生依然没人关心,因此我们决定由村卫生室每月给他50元的退休金。”
“只有义务和奉献,却没有相应的待遇,因此村里的年轻人没谁愿意去做乡村医生,因为干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可是非典的时候,要是没有这些战斗在第一线的乡村医生挨家挨户的宣传和防治,中国的农村将会面临怎样的灾难呢?”作为陈楼村卫生室主管部门的王集镇卫生院院长张思峰这样对记者说。张思峰准备给他们买保险,但医院的经济状况也十分困难。
“就投入而言,县级财政对公共卫生的投入明显不足;近三年来,乡镇卫生院防保人员工资支出在逐年减少,县乡两级财政三年来对乡镇公共卫生建设几乎没有投入,更别说处于最末端的村级卫生室了。”杨亚飞说。
杨亚飞也表示,虽然政府投入不足,但是睢宁县对乡村卫生室的管理力度却丝毫没有放松。实行了以管理、业务、财务、药品、人员为主要内容的乡村一体化管理,并将符合条件的卫生室改建成集预防、保健、医疗、康复、健教、计划生育六位一体的社区卫生服务站。
记者了解到,目前国内有部分地区已经开始对乡村医生进行不同程度的补贴。去年底,天津市将由政府购买公共卫生服务,对承担预防、保健、疫情防控等公共卫生工作的乡村医生,经考核合格后,按每人每月100元的标准给予工作补贴。补贴资金由市、区两级财政共同承担,其中市财政承担70%,区县财政承担30%。目前,甘肃等省份也相继出台补贴措施。
■基层医疗后继乏人
记者了解到,江苏省睢宁县共有行政村401个,村卫生室623个,乡村医生1743人,其中中专以上学历74人,占4%有执业(助理)医师资格的仅20人。50岁以上为485人,约占三分之一。他们目前收入最高的在500多元,少的只有100多元,至今约有200多人外出打工。目前全国82万余乡村医生,普遍情况是年龄偏大,后继乏人,断层情况十分明显。
“其实不说乡村医生,除开县医院,其他医疗保健机构,以及镇上的卫生院都严重缺乏医生,已经连续七八年都没有进过本科生了。”杨亚飞告诉记者,睢宁县疾控中心现有人员年龄均在30岁以上,县妇幼保健所40岁以下技术人员仅五人,而且五年内将有一半人员退休。
乡镇医院更难吸收到高学历人才,严重缺乏临床专业的医生。目前乡镇卫生院的从业人员中,具有中专学历的人员是骨干,年龄普遍偏大,最年轻的也都30岁以上了。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人员结构面临严重断档,从业的医生年龄普遍偏大,这些人再退休,就没有医生给村里人看病了。
就整个徐州市而言,徐州市卫生局副局长吴宪告诉记者:“实行农村合作医疗之后,乡镇村卫生院开始恢复,目前正在加大投入,仅苏南各市已为徐州提供3000万的医疗设施。但乡镇医疗人才的确严重短缺,很多不具备开处方的医护人员正在为农民看病,开具各种处方。徐州市乡镇卫生院医务人员共计1万多人,但大专以上学历仅占2%,近五年没有进入一个正规院校的本科生。”
医疗投入正在增加,但主要是从改善乡镇医院环境开始。睢宁县政府投入大量的资金购买先进的医疗设备,改善医院的房屋、病房等一系列硬件设施。然而面对这些先进的仪器,原有的从业人员很难真正发挥出这些先进医疗设备的作用和优势。
“正规院校毕业的学生,没人愿意到乡镇卫生院一级去做医生,少数大学生愿意返乡的,也只愿意留在县医院。还有部分医生被民营医院高薪吸引,人才外流十分明显。”从事了大半辈子医疗卫生工作的杨亚飞说。
杨亚飞认为这实际跟教育体制有很大关系。目前全国的医学院校很多,学医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大部分都是本科院校,学生们的教育成本增加,对工作的期望值也随之增高。基层医院竞争力小,吸引力不强,收入低,因此本地生源回来的很少。
记者采访中,许多医科毕业生表示,如果毕业后进不了大医院,那么宁可改行作医药代表,也绝不会到乡镇一级医院去,更别说做乡村医生了。
另一方面,国家规定,2010年全国大多数乡村医生要具备执业助理医师执业资格,没有上过正规中专将不能报考。
“实际情况却是,以前的一些中专院校都相继被取消了,如连云港卫校、徐州卫校都相继停止招收医生专业学生了。”自费到徐州卫校进修的董现跃也表示,目前他们专业学校已经不再招生了。
“其实,目前乡镇村的卫生院最迫切需要的并不是高学历的人才,而是一些适合基层工作的大中专生。”杨亚飞表示。 (记者 吴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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