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31日,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店子镇,村庄里生病的老人戴着口罩在村中慢走,白色的口罩上留着黄色沙土的痕迹。记者 王申
3月31日,兴和县芦尾沟村,大型机械在开挖铁矿石。
3月31日,兴和县南部,公路旁的土地严重沙化。
新京报4月6日报道兴和县沙患,由来已久。它是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重点旗县。
该县位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东南部,东距北京240公里。从地理上,兴和县紧邻北京,是内蒙古乃至整个西部地区距离北京最近的县。
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兴和县的环境关系到整个京津冀地区的平衡。
“纳入国家项目后,国家财政每年拨给兴和治沙的资金近2000万元,下达的治理任务约6万亩。”副县长李海介绍,至今国家已投资约1.3个亿用于兴和治沙。
但治沙同时,兴和县还在进行大规模的矿产开发,致使植被严重破坏,土地沙化。县林业局长常兴表示,草地被矿企破坏后,至少要六七年才能恢复。
开矿导致风沙漫卷
开矿后,沙土弃于河道成为沙源;县林业局局长常兴承认,采矿与风沙有关
兴和县店子镇芦尾沟村的山风阴冷,并夹杂着黄沙往人鼻孔、眼睛和耳朵里钻。在当地,许多村民认为兴和县沙患更多的是来自大肆开矿。
70岁的村民赵悦回忆,当地曾水草丰茂,长满一米多高的野芦草,故名“芦尾沟”。如今,一刮风,屋里就全是土,村民们不敢出门。
当了35年小学教师的赵锐对记者说,采矿挖山破坏了植被,矿被选走了,沙被扔到了河道里。下大雨,沙就被冲到了耕地里,刮风就继续往外蔓延。
4月3日,记者探访该县北部被定性为风蚀沙化区的大库联镇。
下午5时许,该镇乔家村村民乔友赶着3只羊出了村子。风挟着沙子扑面而来,人和羊都停了下来。
乔友说,今年和去年同为大旱,但今年春天风沙要比去年大许多。但其中原因,乔友也不得而知。
在采访中,针对为何去年风沙小今年风沙大,兴和县多名官员都强调了同样一个现实:
2008年奥运会前夕,为了控制沙尘进京,兴和县强力全面关停了所有的矿企,“不管有证没证”。2009年,市场不景气,矿企无钱可赚自动关门。2010年,随着各种矿产品价格回升,兴和县各类矿企陆续复产。
兴和县林业局局长常兴认为,采矿与风沙肯定有关系,但兴和的风沙有多少来自采矿无法定量。
石墨矿逼走11个村
该矿废弃的黄沙堵塞河道破坏农田造成重大环境破坏;目前已有157户村民因该矿搬迁
兴和县南部,店子镇黄土窑村外的石墨矿,改变了董万选的人生。
4月初的阳光,静静地散落在山坡上。坡下,朱家营河已开始解冻,因为河道被矿渣堵塞,白花花的冰块融化后只能在一条一米多宽的狭沟里流淌。
67岁的董万选说,石墨矿在日本人占领兴和后就开始采了。此后,经历了资本家、公私联营、国有经营,后来承包给了私人。
过去,董家在河沟边有五六亩地,不算太好,沙石很多,但还能耕种。
自从石墨矿大肆开采后,黄土窑村黄沙也多了起来,耕地逐步被征用,没有征用的也被矿渣掩埋。
因为失去了土地,黄土窑村全村人的户口从农业户口被转成了城镇户口。他们,成为住在深山里的城里人。如今,董万选一家只剩下山坡上的半亩地。
有公开的资料显示,该矿区高峰时每月产石墨3800多吨,全年消耗的矿石近200万吨。而提取石墨后产生的废沙、废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被直接排放到河道中,大量的废沙使河床增高。
于是,石墨矿导致河道被阻、黄沙在雨季淹没农田。
2007年,当地仅被污染的土地就达到了500亩。
据陶钧介绍,污水和矿渣漫到耕地里后,土地板结,严重的不能耕种,轻微的减产。
该县分管林业的副县长李海告诉记者,这个该县最大的尾矿库,已经被鉴定为危库,直接危及下游居民的安全。
“兴和县石墨矿区居民受到尾矿库溃坝、生存环境恶化的多重威胁,居民整体搬迁迫在眉睫。”兴和县人民政府在2010年3月2日的相关报告中说。
据了解,该矿影响当地11个自然村、3500户居民,受害农田则达8000多亩。目前157户、487名村民,已搬走。黄土窑村村民也将搬迁。
1.3亿难治小县沙尘
当地在学大寨时草原造田使土地严重沙化,10年前即被列入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重点旗县
在兴和县,风沙漫卷历来已久,县林业局局长常兴回忆,在该县城关镇23号行政村附近的公路上,过去风沙大的时候小车都无法通行。
在今年3月27日,常兴参加内蒙古自治区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建设经验交流会,他说,兴和沙化及水土流失面积约12.3789万公顷,占全县总土地面积的34.9%。“干旱少雨、水土流失严重,是兴和县生态环境的主要特征。” 县大库联镇党委书记杨振东认为,当地风沙是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形成的。
据杨振东介绍,该镇北面过去是草原,进入农耕社会不足100年。农业学大寨年代开始开发草原造田,导致植被破坏,风沙日益严重。占地约95万亩的该镇,而沙化面积约40万亩。
2000年,国家启动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兴和县被列入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重点旗县。
兴和县林业局官员称,没有纳入项目工程之前,兴和治沙基本处于地方政府自发状态,而至今年财政收入仅1.2亿左右的兴和,不可能拿出太多钱治沙。
杨振东告诉记者,未纳入国家项目前,该镇从1995年开始推行退耕还林,但处于无偿种树造林治沙状态。
“纳入国家项目后,国家财政每年拨给兴和治沙的资金近2000万元,下达的治理任务约6万亩,地方财政有时会配套拨一点资金。”副县长李海介绍,至今国家已投资约1.3个亿用于兴和治沙。
李海介绍,地方财政的配套资金,常常会因为财政困难而无法到位。而以目前兴和的沙患现状,每年2000万的投入明显不够。
“国家财政拨款,是按每亩100元补助的。但是这个标准是2000年定下的,现在每亩100元只够买树苗,人力、水源等开支完全不够。”李海说,资金短缺仍是治沙难的一个瓶颈。
常兴介绍,今年是京津风沙源治理项目开始第十年,兴和累计完成工程林业建设项目任务78.81万亩,其中人工造林32.93万亩,封山育林37.49万亩;退耕还林工程造林84.32万亩。
“治沙任务”延迟完成
县林业局局长认为,大旱为首要敌人,致使去年新种的植被90%旱死
副县长李海的感受是,早些年兴和县的沙尘暴一年20多次,漫天黄沙,三五十米外就看不到人了。
他说,兴和县全县面积约500万亩,有100多万亩耕地,其余地方都属于需要治理的范围。
县林业局局长常兴认为,连年的大旱,加剧了兴和县有效植被的减少。用他的话说,“十年九旱,年年春旱,植树造林的存活率最近几年一直不高。”
作为林业局长,常兴的主要工作就是治沙和防沙。而干旱,则被他认为是治沙最大的敌人。
4月3日,在该县沙化最严重的大库联镇乔家村一带,记者看到大片栽种的柠条枯死。
该镇党委书记杨振东介绍,该镇从2002年开始治沙,通过多年的治理退耕13.5万亩,治沙13.6万亩。但连续近6年的干旱,退耕的13.5万亩中有3万多亩干死,治沙的13.6万亩中有5万多亩干死。目前,多年治理的植被存活率仅60%左右。
杨振东介绍,2009年,大库联镇依然大旱,当年新种的植被90%旱死。
常兴说,因为干旱,当地种植的林木以耐旱的柠条、沙棘等灌木为主,生长缓慢,五六年也就长到一米多高,但能起到固沙防风的作用。
经过多年的治理,兴和的风沙之患有所减缓。
“2004年以后,治理还是有效果,风沙较之以前量减小、次数减少。”4月3日,兴和县副县长李海说。
常兴称,因大旱、资金不足等原因,第一个十年治沙任务,西部五省都没有按时完成,可能要延迟两年完成。
治理“石墨”入不敷出
石墨矿每年税费不过500万;而为治理石墨所开展的工程和搬迁居民,耗费近亿元
兴和县,一面治沙经费紧缺,而另一面巨大的治理费用并未得到有效利用。采访中,有官员认为,当地石墨矿开发遗留下的生态问题对政府是一个教训。
4月4日,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朱二平介绍,2008年,当地石墨矿给地方财政的税收约500万元,2009年石墨矿停产,政府没有收益。
“这些年,石墨矿给政府缴纳的税收基本都只有四五百万。”朱二平说。
在每年只有数百万元税收收益的情况下,国家财政和内蒙古地方财政为了治理采矿引起的环境问题,投入数千万之多。
4月1日,兴和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傅引兵称,为了治理石墨矿导致的污染和环境破坏,多级财政相继拨款4000多万建设了4个治理工程。
2003年,兴和县石墨矿山环境治理项目被确定为国家项目。2005年5月,第一期整治工程开工,投资300万元,当年9月完成。
朱二平告诉记者,截至目前该县向国家和自治区财政争取到793万元的资金,用于修建尾矿库,减轻尾矿对下游的危害。
同时,由于石墨矿导致河道被阻、黄沙淹没农田,兴和县为此沿河修建了近10公路长、高三四米的防护堤。记者调查获悉,仅修建防护堤的第三期工程耗资200万元。
兴和县因矿移民,也耗资数千万。
2009年6月,内蒙古自治区召开《研究乌兰察布兴和县尾矿库安全隐患治理事宜》的专题会议,决定整体搬迁矿区居民。
4月3日,记者获得的《关于兴和县石墨矿区居民搬迁工作进展情况汇报》称,搬迁移民总投资需3580万元,其中542万需要搬迁后自筹,另3038万有县市两级财政出资。
自此,这个每年给当地财政缴纳税费不过500万元的石墨矿,留下的后遗症,耗费多级政府近亿元。
一度泛滥的非法采矿
2008、2009年,查处的非法开矿达113起,生态被严重破坏;县政府遂开始联合整治
兴和县很多村民还反映,在治沙过程中,当地的非法开矿还曾一度泛滥成灾。它们对当地生态环境也产生巨大破坏作用。
据兴和县森林公安分局副局长张宝介绍,仅2008年和2009年,该局查处的非法开矿、破坏植被的案件多达113起。
4月1日,兴和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贾宽东告诉记者,该局连年组织执法人员打击非法采矿,但执法之难让人头疼。
贾宽东向记者述说了这样一件往事。2008年下半年,兴和县全县关停采矿企业,但因铁粉价格高涨,部分违法采矿者偷偷进山采矿。
分管执法的贾宽东带着几名执法队员赶到现场,决定将挖山的挖机开下山。矿老板开着车也赶上了山,带着三十多名工人围住了执法人员。
贾宽东出示了证件,告知对方自己是国土资源局的执法人员,但对方根本不看他的证件。
“矿老板威胁要把我活埋。”贾宽东回忆说。
作为兴和县森林公安分局的副局长,能穿着警服执法的张宝遭遇的则是“捉迷藏”。
张宝介绍,非法采矿者一般会在进矿场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信报,一看到执法车就用对讲机报信。等到执法车开到山上,非法采矿者早跑了。
张宝称,为了打击非法采矿破坏植被者,他们不得不租出租车、穿便衣,但这样风险很大。
3月31日,兴和县店子镇镇长赵福称,非法采矿者根本不管生态的问题,挖完就走。
“有些采矿的地方虽然没有树,但有草,他们挖了不管,植被就被毁了。”赵福说。
“采矿无方案,以采代探、乱采乱挖、植被破坏、环境污染严重。”2008年,兴和县大力整顿导致生态破坏严重的非法采矿。
2008年5月,兴和县14家职能部门联合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整治非法采矿行动。当年8月,该县40家无证开采铁矿的企业停采。
新政策能见效?
分管工业副县长表示矿一定要采,但企业要交保证金,若未恢复植被政府将用此款治理
在非法采矿被有效遏制后,兴和县的采矿并未停止。
2009年5月29日,经乌兰察布市人民政府、兴和县人民政府、乌兰察布市国土资源局批准,受乌兰察布市国土资源局委托,兴和县国土资源局成功挂牌出让10宗含铁砂石矿采矿权。
在政府的主导下,部分非法采矿变身为合法采矿,植被破坏的局面继续。
3月31日下午3时,兴和县店子镇芦尾沟村村后的大板山山沟里,一番繁忙景象:挖机轰鸣,拖车往来,选矿机运转不停。
记者在现场看到,被挖开的山体沙土裸露,远看一片黄色,而幸存的山体上因有植被呈灰绿色。两山之间的河沟里,堆满了数十米高的黄沙。
该县国土资源局党委副书记陶钧称,该矿有采矿证,属合法采矿。
对此,兴和县林业局多名官员表示无奈,“虽然这些矿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植被,但是人家有采矿证,林业部门管不了。”
2007年,曾有媒体就此问题采访当地环保局,当地一名环保官员称,“你们应该去找国土资源局,他们乱发采矿证,现在出了问题都来找环保局。”
4月4日,副县长朱二平很乐观地告诉记者,石墨矿最近又引进了一个大老板,将整合过去的小矿再次开发石墨。
“预计投资4个亿,届时兴和县每年的税收收益可以达到5000万。”朱二平说。
至于植被的破坏,朱二平说矿肯定是要采的,不过对于如何保护生态和植被,政府已经有了对策,那就是收取植被恢复保证金。
朱二平介绍,以后所有采矿企业每年将要给政府缴纳300万元的植被恢复保证金,采矿后企业自行恢复植被的话,政府退还保证金;如果企业不恢复,政府将利用这笔钱恢复植被。
不过,在林业局长常兴看来,植被的恢复并不容易。
“如果采矿之后补种灌木,两三年能恢复,但是树与树之间的草地,需要六七年才能恢复。”常兴说。
本报记者 褚朝新/内蒙古报道
(本文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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