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超强台风“桑美”正面袭击浙江省温州苍南县第7天,统计表明，肆虐的台风给温州带来了一场重灾:死亡81人,失踪9人,倒塌房屋18241间,213.3万人受灾。

“桑美”走了,留给人们的是急需重建的家园。党和政府拨钱调物,救灾物资和救灾队伍源源不断地进入灾区。与以往救灾不同的是,苍南灾区还迎来了一支过去不曾有过的救灾队伍——心理危机干预专家组。从8月12日起,浙江省卫生厅和省科协联合派出了心理危机干预专家组,到苍南灾区开展“心理救灾”行动。据悉,这是浙江首次组织“心理援助队”对台风灾区进行心理危机干预,帮助心灵受伤的人群进行“心灵重建”。

台风受灾人群急需“心理救灾”

8月10日,台风登陆,第三天,记者到重灾区苍南县金乡镇河尾洋村采访。整个村里很难再看到一座完整的房子,到处都是倒塌的墙壁和坍塌的屋顶,一排排倒在水里的电线杆,一些企业厂房甚至整个“贴”在地上。

行走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看着人们焦灼的表情,记者的心情格外沉重。由于灾难来得太突然,许多村民似乎还未从瞬间发生的生死浩劫中醒过神来。

在龙港医院,17岁的幸存者杨伊(化名)躺在病床上。她在废墟中被埋4个多小时才获救,灾难无情地夺走了她的4个亲人:爷爷、妈妈和两个妹妹。“我不敢睡觉,一闭眼就是妹妹的呼救声。”过了很久,她流着泪断断续续地说:“当时她就压在我下面,她才13岁呀……”

“灾难带来的痛楚不是短时间内能抚平的。”温州医学院心理系主任何金彩教授告诉记者,经历一场特大灾难刺激后,无论心理素质多强的人,都会留下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

心理学研究表明,当人们由于自身或外界的变化致使心灵失去平衡,又无力依靠自己在短期内恢复常态,便会出现心理危机。重大的灾害性事件由于其突发性和紧急性,会使人出现心理失衡,从而产生心理危机。心理疾病一旦得不到及时的疏导,轻者将导致神经衰弱,重者将可能导致抑郁症或神经分裂等精神疾病。而目睹灾后的人们,也极易产生“创伤后遗障碍”。因此,及时的心理疏导非常重要,可以帮助灾民走出绝望、无助心态,最大限度降低灾害的社会负面影响。

何金彩教授指出,“心理干预”作为心理学术语,在以前的灾后重建中很少提到。按照传统做法,自然灾难发生之后,人们重视的往往是重建家园,把大部分精力和财力放在“物质救灾”上,而灾民的“心理救灾”往往被忽略。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孩子,面对失去亲人的悲痛,此时捐款捐物不能化解他(她)的心理障碍。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缺少心理援助的救灾,其实是不完整的救灾。

得知省政府首次向台风灾区派出了心理援助队,何金彩认为,“此举在中国抗灾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充分体现了政府对受灾公众的人文关怀。”

心理援助队首次亮相灾难现场

8月11日晚上,受浙江省卫生厅和省科协派遣,由省心理卫生协会和杭州市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组成的“心理援助队”抵达苍南,启动了为期半个月的“心理救灾”行动。

由专家组成的援助队一共12人,由浙江省心理卫生协会理事长、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院长赵国秋教授带领。到达苍南的当晚,援助队马上向当地政府了解灾情,连夜拿出了心理干预方案。12日上午,援助队分成三支小分队奔赴抗灾一线——第一支小分队由赵国秋理事长带队,前往台风登陆地马站镇;第二支小分队由曾在美国参加“9·11”事件后心理干预的心理学博士何鸣带队,前往受灾严重的金乡镇;第三支小分队由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心理科主任傅素芬带领前往苍南县人民医院。

在前往马站镇的途中,因交通受阻,通讯中断,赵国秋带领的小分队立即改变计划先到另外一个受灾点桥墩镇。镇干部告知,当地有一名12岁的男孩在洪水中失去了母亲和三个姐妹。赵国秋见到刘权(化名)时,他正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你今天吃了什么？”“晚上睡觉会醒来吗？”赵国秋坐在他身边,耐心询问事情发生的细节和孩子的一些身体反应。

“孩子的心灵已被灾难的痛苦给包围了,如果不及时干预,后果不堪设想。”赵国秋用图画方式让他对整个灾难的过程进行了回顾,然后对应过程的细节逐一对他进行干预。

苍南县人民医院骨科的一间病房内,住着5名惊魂未定的伤员,其中4人是从倒塌的房屋中被救出来的。12日下午,傅素芬主任在心理咨询师的配合下,正在进行一场集体心理干预。在有意识地引导鼓励下,5名伤员慢慢描述着台风来临时的所见所闻,以及当时的心理感受。“大家有什么不舒服就随时说出来,想哭就哭出来。”露一个微笑、握一下手、递一下水,都温暖了伤员的心。

专家介绍,对危机的心理干预,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能完成的。除半个月后的心理危机应急干预外,专家们还将对灾民进行长期的心理追踪和电话干预,包括1个月、3个月、6个月甚至一年两年的回访,最大限度地减少创伤,避免心理危机后遗症。

救援人员本身也需要心理辅导

尽管此次“心理救灾”行动在浙江尚属首次,但是派出的心理危机干预专家阵容强大,队伍中除了浙江省内资深的心理学专家外,还汇集了浙江在心理学危机干预方面的博导、博士、硕士和6位国家级心理咨询师。

“经过专家的努力工作,我们取得了较好的效果。”赵国秋告诉记者,有不少死难者亲属和受伤者的症状属于重症情感休克,诱因是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当一个人经常暴露在负性事件面前,他的心理同样悲痛,精神同样痛苦,如不进行心理辅导,他们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承受心理伤害。因此,心理干预有必要针对参与救援的人员。”赵国秋说。

据悉,此次“心理救灾”行动对象除了死难者亲属、受伤者及家属和灾难目击者外,还有参与救灾的乡镇干部、部队官兵和医护人员。在台风登陆点马站镇,马站镇镇长主动找到心理咨询专家,说自己这几天烦躁不安,动不动就发火。一些参加抢险的武警战士也反映自己过分警觉,容易受惊,注意力难以集中……

有专家指出,经历突发事件的人,在事情发生后的急性期,都会有这些反应。连日来,心理援助队的专家们深入到当地医院和武警、公安等部门进行心理辅导,开设心理学讲座,通过认知结构调整、愤怒管理、行为治疗、合理情绪疗法等对救援人员进行心理干预。同时还发放了心理评估表,进行大面积的心理评估,目前评估数据正在统计之中。

专家呼吁心理干预应立法保障

心理救助队的工作极为繁重,对于众多的灾民来说,12位专家无疑是杯水车薪。鉴于此,8月13日,浙江省卫生厅和省科协又派出了9名专家增援灾区,目前正准备派第三批专家。

作为专家,赵国秋亲历了台风灾区“心理救灾”的实践,但这更令他对我国心理救灾的现状表示些许担忧。他指出,如今能否有效处理心理危机,已经成为关系到人类健康和社会和谐的新标志。可是,我国当前的灾难心理干预大多是在出现问题后被动参与的,而主动干预的极少。其核心的问题是没有把心理救灾纳入救灾预警机制,导致心理干预与救灾不能同步进行。同时，我国心理干预方面专业人才缺乏，当务之急是进行心理干预方面立法，从法律上确定心理干预的必要性。

此外,由于我国心理干预尚处于起步阶段,目前所有的干预方式只能是先引用国外的城市做法,这在中国农村显得不适用,急需中国城市版本和农村版本两种不同的“心理干预”救灾方式。

“面对灾难,人人都应该得到心理危机干预的帮助。就好比下山,你的腿累得发抖,这时有人给你一个拐杖,并不是说你没有力气,下不了山了,但是这个拐杖的帮助是很重要的。”赵国秋对记者说,在公共突发性事件中,政府将心理救灾纳入救灾预警机制,其实就是“以人为本”精神在救灾实践中的具体深化。

来源：光明日报；作者：陆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