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1%的土地面积、6.25%的人口创造了全国20%的GDP,“长三角热”持续升温不无理由。一份由20位市长共同签署的《市长论坛纪要》认为,长三角地区是全国发展速度最快、投资环境最佳、经济内在素质最好、创新能力最强的地区之一。
但长三角远非到了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正如很多专家所指出的,目前长三角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各自为政。
“长江三角洲地区互补才能共同发展”。曾任宁波副市长、现任国家计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副院长的刘福垣,对长三角地区的经济发展有亲身的体会。
“藏富于民”
新闻周刊:长三角地区9万平方公里土地,7000万人口,产值却占国家GDP的20%,被誉为拉动中国经济的又一个亮点,对长三角地区你怎么看?
刘福垣:长三角地区的历史积累是比较好的,如江浙的民营企业现在的实力非常强大,像宁波1400亿的GDP,有1000亿是民营企业创造的。主要原因是,政府比较开明、经商的历史基础比较好。地少,造就了经商的历史环境:耕地缺乏,即使勤劳也不一定能产出足够维持生计的粮食,所以很早就出现了走街串巷的货郎,如义乌地区。
这种地理原因造就了这个地区人民的勤劳和经商优势。这种不能复制的独特历史环境,是长三角地区民营经济发展的根本因素。历史形成的经商底蕴,使当地的政府也能很开明地“藏富于民”,两者相互促进,形成了长三角目前的繁荣局面。
区域合作欠缺
新闻周刊:上海是长三角地区的领头羊,是不是意味着长三角在上海的带动下,会出现新的发展机遇?
刘福垣:机遇当然是存在的,但问题也在随着长三角地区全局的形成而逐渐显现出来。
新闻周刊:你所说的问题是指什么?
刘福垣:此地区的民营经济相互不合作,或者说合作关系的不协调。民营经济是此地区的坚实基础,但也正是因为民营经济的强大,导致此地区的合作意识非常弱——单打独斗都是高手,合作起来就很麻烦。我在宁波的时候曾经主持过一个大桥项目,有四家企业参与,但谁都想当董事长,谈了半年也没谈出结果。此地区的民营经济的主要特点就是家族化的管理非常普遍,缺乏全局的合作眼光。再如宁波地区与台商展开的合作,台商来了一年后,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不你收购我,要不我收购你,合作很难维持下去。
从城市角度讲,体现这一点的就是宁波和杭州不合作,和上海也无法展开合作。宁波的北仑港和上海现在正在建设的大小洋山港,就是两城市无法展开合作的例子。北仑港原本就是为上海准备的,但现在上海却又要自己再建一个大港,这就脱不了重复建设的嫌疑了。这是地区相互不合作最大的一个例证。
新闻周刊:上海在大小洋山建设新港,你认为是不经济的?
刘福垣:这个项目投资非常大,而且十年后才能投入使用。暂且不提这个新港在功能上与北仑港的重叠,就发展趋势来看,前景也不乐观。当时上海的计委主任来找我,我说这个项目是不行的,因为集装箱货运量不是永远涨的,十年后的产业结构发生变化,那时候我们出口的东西就不见得仍然会以集装箱运输为主了。
全球最大的集装箱港是香港、新加坡。为什么大的集装箱港全在亚洲?是因为亚洲在世界分工产业链的低端,以劳动密集型的产业为主,单箱的产值却不一定高。我预计,十年后,江浙地区会出现研发为主的局面,因为外资也会把其研发机构迁到这个地区,产业结构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技术集成度高的产品出现,必然会改变目前这种以量为主的产品结构。
上海现在又要修一个1000万箱量级的集装箱港,是不现实的,总不可能把香港的、新加坡的运输量全抢过来吧?而且如果独联体那边的关系理顺后,通过陆路向欧洲地区的集装箱运输,比从海上到美国再到欧洲要省一个月的时间,这些都说明上海修港的前景并不好。
就我的观点,一开始就应该用北仑港,这么好的港不用,非要自己搞,代价太大。
新闻周刊:这种地区间的重复项目上马,是不是会对长三角地区的发展产生制约?
刘福垣:长三角地区产业结构的雷同,及这种不合作的现状,容易出现重复建设。此地区的产业结构雷同是最大的问题,你上什么我上什么。长三角如果想大发展,必须解决地区的产业格局问题,这点非常重要,但现在还没有人太多关注。
现在浙江地区的产品,70%是消化在长三角地区,剩下30%中的70%是出口东南亚,而且产品多为地摊产品低价位的,这种产品销售地区的单一依托性及产业结构的低级构成,是发展中需要解决的最大问题,否则在这种脆弱的产业结构下,在此地区发展过程中还停留在低级产业的建设及相关“竞争”上,发展趋势很难看好。但该地区现在别说全球化意识,连全国化的意识还没实现。如果任由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延续下去,将会成为非常大的隐患。
宏观调控和市场经济并不相左
新闻周刊:你认为导致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刘福垣: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中国的行政区划和经济区划是相互矛盾的,有非常尖锐的问题,行政区划定下的官员在执行经济区划的功能,完全割裂。现在中国的行政体制,有15个行政级别,一个人在仕途上要有成就,那只能在每个级别上待两年左右,这就导致其为了争取自己的政治成绩,多搞形象工程,搞短平快项目,很难稳定心思从长远角度进行地区规划——长期项目的短期效应不好,政治成绩就没有了,这导致在客观上没有鼓励地方官员进行长远规划的动力。譬如现在把城市搞得比较漂亮,公路也修了,但有时候这种项目的延伸实用性不大。
现在是两个三角洲,再加上西部大开发,三边一起,万一重复建设屡屡出现,那成本就太高了。中国政府应该在第十一个五年计划中,重视区域的宏观规划,借第十一个五年计划,把这种宏观调控的政府意志明显地体现出来。现在长江三角洲地区的政府宏观调控不到位,地区间谁也不服谁,必须中央政府出面来协调,否则,根本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新闻周刊:此地区是在相对比较开放的市场经济体制下发展起来的,如果由中央进行宏观规划,会不会出现倒退?
刘福垣:目前看有两个方式,一个以市场的方式自己解决,一个是靠政府的宏观调控。此地区本身就是靠市场形成的,形成了这种情况,说明只靠市场根本就不行。
这并不和市场经济相左,世界上的发达国家其实也是混合经济,就是因为重视了政府的宏观调控的重要性。譬如美国一直强调其是混合经济,美国就不在东边搞重工业。拉美国家搞的是完全市场化,这两年导致经济危机,就是因为太相信市场了。而日本就是因为政府的主导性很强,可以形成中心城市群落,譬如以东京为核心的经济大区域。
凡是在二次大战后迅速发展起来的国家,都是政府主导性比较强的国家,恢复完全靠政府的力量。从世界的经验来看,必要的政府宏观规划是非常必要的。
新闻周刊:那按照中国已有的经验来看,就三角洲的建设,能不能找到支持这种宏观规划的实例?
刘福垣:珠江三角洲是广东省的,调控起来非常简单,导致珠江三角洲区域的产业结构比较合理,也说明了政府宏观调控的重要性。这一点和长三角地区涉及两个省和一个直辖市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需要长三角地区的领导要有大眼光,要有大区域意识。江浙地区就要拜上海为大哥,上海的这种龙头地位是不能取代的,所以这些地区不能和上海同类竞争,我曾撰文表示:互补才能共同发展。
现在要占领世界市场,可自己先斗了起来,损失是非常巨大的。(马韬)
《新闻周刊》 2003年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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