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又将迎来“古尔邦节”,但回民马如林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小捆葱、两把韭菜就是马如林一家过节的蔬菜储备。大儿子埋怨父亲把日子过得太苦,整天吃的是酸菜、土豆、面疙瘩。过春节,家里也只宰了一只鸡。遍访马如林小院的所有土屋,记者没见到一丁点儿的“荤味”。屋后的地窖里,是他们最踏实的依靠———二三百斤土豆。
可在甘肃省康乐县流川乡周边的人都知道,几年前,甚至是十几年前,马如林过的可不是这般光景。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致富能人,是改革开放初期的10万元户,是县里连续多年的植树造林先进个人,是州级劳动模范,是中华农业科技奖(优秀农户奖)的得主。
站在坡顶,望着自己亲手栽植的百余亩山林,61岁的马如林喃喃自语:我是生生被吃穷的———
也许是天生的不安分,15岁我就开始闯荡,去四川,上西藏,到南方各地打工。1986年开始做生意。渐渐地,腰包鼓了,眼界也开了,想为家乡做点事。
1988年,带着做生意积攒的十几万元,我回到老家。可我看到的是一个个一贫如洗的家庭和寸草不生的荒山。我想起了年少时家乡茂密的山林和南方各地的青山绿水,我便有了承包荒山搞绿化、弄经济林的念头。
1989年4月,我和村委会达成协议,签订合同,承包了大沟滩的300亩荒山。因为村上说,那是群众放牧的山,个人承包不合适,合同上就写成了100亩。合同期限是20年。合同规定,荒山由我个人投资种草植树,自主经营。
签了合同,我就准备大干一场。1989年起,我每年请几十号人上山植树,管吃管喝发工钱。我首期就投入了12万元。一两年的光景,原本光秃秃的山上长出了绿苗苗。我的心热了,可麻烦随之来了。有人鼓动村民上山放牧,不少树苗被啃吃一光。我请村委会的人解决,研究一次就要宰一只鸡、吃一只羊。
没办法,为了护林子,我就在半山腰盖起几间土房,和老伴一起搬上了山。从此就没有下过山。头几年里,那真是苦。几十号人干活,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就去借,就去买。白天下地十几个小时,种草植树,晚上挨家挨户动员乡亲们不要上山放牧。渐渐地几百亩林子成了气候,我的心劲更大了,接着追加投资,架电线、打井,发展经济林。到1996年初,我累计投入22万元。当年,原康乐县梁县长在实地考察我的林子后,鼓励我放手造林,可以把造林面积扩大到1000亩。得到领导的夸奖,我有些得意。就砍了一批成材的杨树卖钱,又去银行、亲朋好友处借贷,凑了8万元又投到了山上。
虽说这时候的我已身无分文,且背上了外债,可我不怕。我有大批成材的杨树、挂了果的果树,和羊圈里的上百只绵羊。可更大的麻烦也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也就是从1996年前后起,来我这儿的领导越来越多。要么是检查,要么是参观,要么是视察,总有一个名堂。每次来,少说也要宰只鸡、宰只羊,临走时小车后备箱里还要装上整袋整袋的苹果。刚开始我自己也是乐意招待的,想得到些支持。可越往后我越难以招架,一年来十几拨。吃只羊也没啥,一只羊把皮子留下,也值一百六七十元,吃上20只,也就三四千元。可烟酒就贵了。太差的酒拿不出手,总是二三十元的河套老窖、丝路春,抽烟大多是红塔山,一拨人下来,光烟酒钱就要几百块。
1998年我和县畜牧局签订草籽(学名为酸膜饲料菠菜种子)种植联营协议后,来的人就更多了。那一年夏季的3个月时间里,就吃掉了24只羊、50多只鸡。全年大小“检查”20多次,总共吃了40多只羊、100多只鸡。最多的一次,一次来了三四十号人,光烟酒钱我就付了小卖铺570元。
为了这些招待,我到现在还欠着别人28只羊,加上商店的烟酒钱,折算现金有1.4万元。
我原本指望着种草籽能让我翻个身。可到头来也是一场空。与畜牧局签订协议时他们说,种两年草籽,收1000公斤草籽,交给他们销售,少说也有40多万元的收入,按五五分成,我也有20万元。可两年后我把1800多斤草籽交给他们,草籽卖不出去,畜牧局只给了我8000元。后又答应给我几万元的专项资金,可到最后拿1万元把我打发了。我与马局长争吵,他说你爱到哪儿告到哪儿告去。
还有我得了中华农业科技奖,本该有两万元的奖金,我只拿到了1万元。
因为我欠着银行的贷款没钱还,2001年,银行把我告上法庭,我被送进了看守所。到现在我还欠着银行4万多元钱。所有外债加起来已经超过了10万元。”
料峭的风中,马如林说着说着流下了泪。他说他没想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春节前后,记者两次赶往康乐县调查了解。
与马如林合伙养羊的苟文正也是每次招待来人的主要帮手,他证实马如林的山林里这几年常有人来光顾,少则一年十几拨,多则二十几拨。
同村的马正文也证实马如林至今还欠着他11只羊、两万元钱。羊大多是用来招待上面来的人。很多时候,县上把电话打到他那里,通知马如林宰羊准备接待。是他把羊宰好了送到马如林的山林里。
康乐县畜牧局局长马永忠就马如林的事答复说,我是领领导吃过几次,但大多把账给他结了。我们所吃的羊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多。我用我的人格和党性担保,我不会亏他一个老农民。我给他的帮助实在是太多了。仅2001年到2002年前后,他就从我这里领走各类补助16笔,总共3.5879万元。其中一部分是水管和农药等实物。种草籽的事,我也没有办法,草籽卖不出去。我照顾他,给了他8000元。他能保本。至于他所说的专项资金,那是我们县上立项建立酸膜种子基地,向临夏州打报告,以临夏州扶贫办的名义向省扶贫办申请的扶贫资金。报告打了30万元,省上批了10万元。县上给了我们畜牧局7万元。我们以两个乡的名义立的项,不可能全给他马如林。我给了他1.3万元。至于他所说的两万元中华农业科技奖的奖金,我是全给了他的。
另外,马永忠认为,马如林现在的贫困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他的许多亲戚常年在他家吃喝;女儿女婿帮他卖果子不如数交钱;经营不善等,都是造成他贫困的原因。他表示自己一直很同情马如林。
康乐县县委书记李学民在两次听完记者的情况通报后,谈了他的意见:一个劳模由富变贫值得关注。初步掌握的情况也表明,是有人到马如林那里吃喝过。但不至于把他吃穷。可不管怎么说,这是不光彩的事。作为县委书记有责任把它了解清楚。他告诉记者,县委已经成立了由县委宣传部牵头、县纪检委参加的联合调查组,并已展开调查。一旦查清,将做出相应处理。(狄多华 唐光明)
中国青年报 2003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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