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这是马拉多纳;谁都不知道,马拉多纳有自己的哲学。
2010年5月的一个普通的下午。马拉多纳的阿根廷队即将出征南非。记者和球迷在等待他到来,他随时可能会来,但他需要一个仪式感的驾临场面:他吩咐司机说,停车后车门到酒店大门的距离应该是20步,他不想接受采访,他愿意在公众面前花费的时间是几秒钟,向人群眨眨眼,挥挥手,然后快步走到酒店的门廊里点上一根烟。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只是“半神”,长着山羊腿,吐出的烟圈让人想到一个一夜暴富的地毯老板。如果不是他在恍惚间换上了疯子帕勒莫,然后在世界杯预选赛的最后一场比赛上收获了一个明显越位的进球,他甚至可能被骂成地狱里的马桶。可是,他很享受,新闻发布会上他驳斥记者说“根本不在乎里克尔梅进不进国家队,我觉得只有男人才配穿国家队球衣。”
马拉多纳和所有阿根廷人都对球衣感兴趣。“踢球的人首先得有件衣服,这样我才感觉自己是在踢球。”20多年前他就这样说。在世界杯预选赛阶段,他多次强调,除了传统的天蓝色间条球衣之外,第二比赛服必须是深蓝,必须完全符合1986年的颜色。那年夏天,这样的颜色书写了上到整个国家、下到马拉多纳内心的摇滚呐喊。在半决赛对阵英格兰队的比赛中,马拉多纳用他的方式告诉人们,某些时候无耻也会成为最美的高潮———先是一根斜刺里杀出的手臂,一副嬉皮笑脸,一种铁石心肠,然后又是一个捕风的汉子,一把锋利的匕首,一首上天入地的摇滚。
如今,他是一个演员,连呼吸都在表演,可惜,他连自己都演不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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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
“这个阿根廷人的逻辑是:你不懂我,我也不懂自己,这是一个需要把地球仪反转过来才能看清的国度,我也是需要反转过来看的。”阿根廷《奥莱报》这样说。在更大程度上,阿根廷热切盼望着能有一个颠沛流离然后突然爆发的人领导国家的足球成为英雄,这个人必须是英雄,而不是匠人,他的头像被印在马克杯和T恤上,像切·格瓦拉一样被人们消费,消费的同时还不忘说一声:英雄啊,迭戈。
也许著名导演库斯图里卡拍摄于2008年的纪录片《马拉多纳》可以告诉你一个真实的马拉多纳:他就是一个贫民窟走出来的天才,一个神话,一个妖人。这样的人穷苦惯了,性格上崇拜分裂和极端。他喜欢球衣喜欢权力喜欢操纵,那是因为以前他没有球衣没有权力被别人操纵……这就是他的逻辑,当他以天才和神奇的力量获得巨大的成功后,巨大的声誉和财富便成为他的难题:如何消费,和如何被消费。
也就是说,他还不懂如何做一个牛X的大佬,一个真正的枭雄。
“他渴望人生价值的实现,这是他这样的人必须要完成的,因为他告诉过自己多次不能比别人差,他有这样的资本,钱、名气、可靠的女人和一个看似幸福的家庭———可是他没有驾驭这种资本的能力。于是,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变态的扭曲的被人们神话然后践踏的马拉多纳。比如他很迷信,很迷恋文化,这是他不自信的表现,他的内心充满恐惧,站在所有东西的对立面,可内心却比谁都更想融入……表面上,他就是块精铸的钢铁。但幸好,他至少拯救了世界杯和他的债务。”库斯图里卡这样说。在那部缺乏控制的纪录片里,库斯图里卡模拟了一场婚礼:新郎和新娘在一座微型马拉多纳教堂前宣誓完毕后,被告知他们可以去踢马拉多纳留下的那个足球。马拉多纳在阿根廷已经深深烙入国家的政治和社会生活中。
从他1977年首次入选国家队,到1994年因被查出禁药而遭驱逐……近20年里,马拉多纳与阿根廷足球之间一直有着一个等号。而他的家庭生活、私人生活乃至丑陋肮脏的隐私自然就被人们狂热地消费。他曾说过自己是个“不坚强的人,因为女儿,因为足球的失利,因为那些得不到的幸福。”这个有着巨大欲望的男人有着一种可爱得贪得无厌和高傲的执迷。“按照我的理解,马拉多纳还是与阿根廷主流的文化阶层格格不入,但我们看到,他能做到以一己之力在和这个看不见的所谓‘阶层’对抗,从不感觉痛苦,因为他什么都经历过了。所以他一直在寻找一种不妥协又能保持‘本色’的斗争方式,很多人批评他是‘一个懂得表演的演员’,但更多的阿根廷人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人们爱他,同时更恨他。”作家贾尔迪内利这样分析。
马拉多纳穿上了西服,又站在了足球场边,在阿根廷人的逻辑里,这意味着奇迹的2.0版本又回来了。而在他的逻辑里,自己是在拯救自己,拯救阿根廷,拯救足球。
如此,世界杯除了马拉多纳,世间再无桀骜。我们不难理解他为何要在大胜韩国后大骂许丁茂是在“犯罪”,因为记仇也是老马的专利。他穿起西服是为了女儿,这是柔情的一面;很快他又换上运动服教梅西们如何踢球,这是他的率性;他可以穿着3000美元的西服在草皮上纵情滑翔,因为特维斯的进球让他瞬间飞上了天堂;他可以在摄像机前骂出最脏的字眼,因为他要提前告别了……阿根廷对足球的信仰是痛彻心扉的,马拉多纳为此独自承受了这一切,他飞身堵住了成千上万球迷的谩骂,然后在女儿和外孙的眼泪中灰飞烟灭。
这才是马拉多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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