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直径近两米的排污管，正在向渭河排放咸阳的城市污水。

西安市未央区草滩农场一户村民，用塑料水壶里的自来水浇灌皂河边的农田。

太平河呈暗红的酱油色的污水，在汇入皂河的地方翻腾起大量的泡沫。

西安市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排污口，不停地向皂河里排泄着或黑或黄的污水。

5月13日，央视《经济半小时》播出“陕西母亲和渭河成为排污下水道”，以下为节目内容实录：

陕西母亲河渭河之死

黄河流经中段的“晋陕峡谷”，很快就在陕西潼关，迎来它最大的支流――渭河，作为黄河的一条大动脉，渭河的水质好坏将直接影响黄河下游地区的生态环境。本栏目记者高扬前往渭河进行了调查。

昔日陕西人的母亲河已沦为“关中下水道”

在陕西省境内的黄河潼关段，黄河迎来了她最大的一条支流——渭河的汇入。与两年前记者所拍摄到的渭河河水相比，现在渭河的颜色已经变得清澈了很多，不过记者站在渭河与黄河的交界处看到的依然是黑黄分明。

在国家环保总局设在陕西潼关的吊桥水质自动监测站，技术人员证实，自2005年以来，判断渭河水质的两项主要指标——高锰酸盐指数和氨氮含量，一直呈下降的趋势。

陕西潼关吊桥水质自动监测站 工作人员：“2007年一季度和05、06年同期一季度相比，你可以看到同期相比酸氨指数的值是逐渐下降了。也就是说，水质还是在朝好的方向好转。”

尽管污染物指标在逐年下降，但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渭河污染的现状依然相当严重。

陕西潼关吊桥水质自动监测站 工作人员：“按照这个标准应该属于劣5类，它是按照国家标准的。”

对黄河来说，渭河的加入，带来的决不仅仅只是颜色上的变化。对渭河两岸的百姓来说，改变更多。渭河在陕西境内的流域面积占陕西省总面积的三分之一，聚集了陕西省64%的人口、56%的耕地和80%的国内生产总值。如果说黄河是全中国的母亲河，渭河就是陕西人不折不扣的母亲河。可是，现在渭河边的老百姓却不敢亲近这条母亲河。

在渭河上的吊桥渡口，70岁的当地村民陈老汉向记者描述了渭河昔日的景象。

陕西潼关吊桥镇高桥村 村民：“(渭河)是母亲河，过去我十来岁的时候，渭河黄河都有船，那时候，渭河的水很好。”

记者：“你在河里洗过澡吗？”

村民：“洗过，那时候渭河能趟过去。”

记者：“水质怎么样？”

村民：“清。”

老人告诉记者，现在渭河污染了，别说是在河里洗澡，就是种庄稼都不敢用渭河水来浇。

记者：“用什么浇？”

村民：“用井水。不能用河水？这个水这么连这么长的鱼都不能生，没有鱼了。”

被老人视为“母亲河”的渭河，现在成了又黑又臭的“关中下水道”，老人的遗憾，也成为压在陕西省环保局局长何发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陕西省环保局局长 何发理：“讲到“下水道”，特别是讲到以前黄河一级支流的渭河是“下水道”，不但我，省上的领导和广大的人民群众都感到心情非常沉重，感到我们这一代对渭河欠帐太多，愧对子孙万代。”

在陕西环保系统工作了近30年的何发理，对渭河也有着深厚的感情。面对严峻的污染形势，何发理坦言，自己上任以来主要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渭河上。

陕西省环保局局长 何发理 ：“渭河的污染，它是长期形成的，像是得病一样，得病容易，治病难。”

为了探究渭河污染治理的难题？记者决定从上游开始，沿渭河进行一次的调查。调查的第一站，就是渭河流入陕西后的第一站——宝鸡市。

来到了渭河上游的宝鸡峡站在渭河河床的正中央，记者看到，四周都是裸露在外的河床，河水已经很少。记者身后的宝鸡峡大坝，将渭河的河水拦截到旁边灌溉用的引水渠当中了。据当地的环保部门介绍，渭河像枯水期没有水的状况大概会有六、七个月，而即使是在丰水期，水的深度也不过就是十几公分，渭河实际上在上游已经成为一条没有水的河。

4月16日，记者对宝鸡峡水库坝前的渭河水进行采样，检测结果显示，COD为21.7MG/L，接近三类水的标准，说明渭河上游的水质还是很好的。而沿着渭河再往下游，记者在宝鸡市与杨凌区交界的罗家桥所提取的水样检测结果显示，COD为29.2MG/L，水质虽然有所下降，但仍在国家规定的四类水标准范围内。

咸阳每天6万吨生活污水排入渭河

从宝鸡市往下游驱车100多公里，记者来到了咸阳市。

陕西省咸阳市境内的渭河大桥，距离记者上一次取水的宝鸡市的罗家桥大概是100公里的距离，虽然只有短短100公里的距离，但是记者发现河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光是颜色呈现出一种暗红的颜色，而且空气中有一种非常刺鼻的臭味。记者从渭河大桥下提取了水样，当地环保部门检测，它已经变成了劣五类水质。那么在这短短100公里的河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渭河水质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

在渭河岸边，记者发现了一个直径近两米的排污管。从管口喷涌而出的污水，散发出阵阵恶臭，巨大的水声在空旷的河床中显得格外得刺耳。

记者：“这个就是城市的生活污水？”

陕西省咸阳市环保局副局长 何章：“是城市生活污水，是老城区这一块多年来的，那么现在处理不了，剩余大概每天还有5万吨左右的污水流到渭河里去了。”

咸阳市环保局副局长何章告诉记者，咸阳城区每天排出的生活污水约有16万吨，而全市目前唯一的东郊污水处理厂日处理能力只有10万吨，剩下未经处理的近6万吨生活污水，只能直接排入渭河。按照他的说法，目前咸阳市对渭河的主要污染就是城市生活污水，因为最近几年，咸阳市已经关闭了上百家污染严重的造纸和印染企业。但事实上，给咸阳段渭河带来污染的，决不仅仅是城市生活污水这一项。

陕西省环境监测中心站站长 李大虎：“另外一个就是沿着渭河的北边还有几个县，凤翔、岐山、扶风这三个主要的县城，他的这个主要的污水排放这一块，主要是通过(小)韦河，韦河入渭主要是在杨凌这个地方入渭。”

李大虎所说的凤翔、岐山和扶风三个县都在上游的宝鸡市境内，并不属于咸阳市管辖。而渭河主要的污染源之一小韦河，正是从这三个县流出来的。

在宝鸡市扶风县几年前曾因偷排污水而被环保部门查处的法门寺造纸厂，记者看到污水处理池翻滚着黄褐色的泡沫。4月16日，记者随同陕西省环保局对法门寺造纸厂的总排口进行了突击检查。

经陕西省环境监测中心检测，扶风造纸厂排污口废水的COD为186MG/L，氨氮含量为0.8MG/L，符合国家规定的排放标准。

陕西省环保局污染控制处副处长 岳鸿环 ：“根据国家规定，它达到450就可以排放了，但同时地表水的对5类水的标准就是40了。如果没有生态水补进来，COD450他怎么能达到5类水？超出了10倍多，11倍。”

达标排放的工业废水，再加上凤翔、岐山和扶风三个县的生活污水，一同排进了小韦河，最终流出宝鸡市辖区，在杨凌区和咸阳市的交界处排入渭河。检测结果显示，渭河在流经咸阳市之后，COD增加到了68MG/L，由上游的三类水变成了劣五类水质。而对于这一检测结果，咸阳市环保局副局长何章却有一肚子的委屈。

何章：“我跟你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渭)河南那边，咱就说西安那边吧，他们有几个排污县像户县、周至，污水也排入渭河了。虽然(他们)排到渭河，跟我们咸阳算算这个帐，不是我们排的。一部分污水没处理好，这是我们责任，还有一部分是从西安那边过来的污水，他们污水厂没建成，排入渭河了，也造成了渭河的污染。”

西安市每天近百万吨生活污水排入皂河

渭河的现状，让人难以想象，在历史上它曾经以水草丰美而著称。昔日被称为“母亲河”的渭河，在流过陕西的过程中，自己却失去了生命。记者在渭河进入陕西、流出宝鸡、流出咸阳三个地方取水检测的结果显示，COD分别为21.7、29.2和68，水质由接近三类逐渐变成了劣五类水质。离开咸阳后，渭河将进入沿岸最大的城市西安。

在渭河即将流出西安的张义村，记者采集了一瓶渭河水样，结果令人大吃一惊。检测结果表明，渭河在流经西安之后，污染物浓度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大幅度升高，COD达97.6MG/L，氨氮含量达13.4MG/L，分别是国家规定的五类水标准的2.4倍和6.7倍。

陕西省环境监测中心站站长 李大虎：“这里面容纳了西安市这六、七百万人口的城市污水，大部分又通过皂河排入到渭河里面去了，皂河是西安市一条主要的排污河，成了一条排污渠了，所以它这一块排进去了，对渭河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李大虎所说的皂河，是历史上著名的“八水绕长安”中的八大河流之一。昔日的“八水神韵”孕育了古都西安，然而如今的皂河，让人实在无法把它与“长安八水”曾有的美景联系起来。在西安市环保局污控处处长李联盟的眼里，皂河早已不再是一条河。

西安市环保局污染控制处处长 李联盟：“皂河它现在本身是个排污渠，它本身没有源头和水，它只是长安区的生活污水进来，然后是沿着城市的生活污水，沿岸的城市污水都排进来，它现在已经是个排污渠。”

站在皂河边，扑面而来的阵阵恶臭令人窒息。可以看到，几乎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排污口，不停地向皂河里排泄着或黑或黄的污水。李联盟告诉记者，西安市及所辖区县同样的排污口大大小小有100多个，每天有近百万吨生活污水排入皂河，而这其中有约60%都没有经过任何处理。

李联盟“生活污水，就是生活污水，这是没有经过处理的？没有经过处理。”

在喝下西安市大部分的生活污水之后，皂河俨然变成了西安市的下水道。4月19日，记者对皂河水进行了检测，结果显示，COD达728MG/L，氨氮含量竟然高达71.76MG/L，分别超出国家规定五类水标准的17倍和35倍。颜色发黑、气味恶臭的皂河向下游流去，继续接纳着沿途的生活污水和工业废水，水量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黑，最终汇入渭河。

记者难以想象被严重污染的皂河水，会给渭河带来什么后果。便决定到皂河汇入渭河的河口看看，但却被市里的工作人员以各种理由阻止。于是记者只好决定单独行动，顺着皂河边再走一趟。

4月22日，记者驱车十几公里来到了靠近皂河入渭口的西安市未央区草滩农场，所看到的皂河，比上游所见到的皂河水颜色更黑，臭味更浓。然而皂河臭味对于生活在皂河边的村民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西安市未央区草滩农场村民：“一到这个天气变化的时候，它就开始发出一股臭味，天气不变还闻不到。

记者：“你说现在还不是最臭的时候？”

村民：“天气变化时臭。”

记者：“我刚才从河边走就已经决得臭得不行了。”

村民：“哎，这还不算臭。你看他不经常闻，一闻就能闻出来，你像咱们经常闻了，好像就是特别严重的时候才能(闻到)。”

在农场西站，记者遇到了正在皂河边的农田里浇地的一户村民。走近一看才发现，他们用来浇地的工具竟然是大大小小的一堆塑料水壶。

西安市未央区草滩农场村民 ：“这天太旱了，拿壶壶一个一个窝窝点。”

记者：“ 就点一点？”

村民：“点一点，让水洇下去，把棉花种下去。”

记者：“这个水是从哪儿的呢？”

村民：“就是那井里头的水。”

记者：“自来水？”

村民：“恩。”

记者：“为什么不用皂河水？”

村民：“不用皂河水，皂河水有毒的，谁敢用，用来种庄稼，把庄稼烧死了。”

老太太告诉记者，没水浇地还不是最严重的事情，她最担心的，是自己和家人的健康受到威胁。

村民：““这皂河水，对我都有影响，一股味，对人身体，这农场西站得癌症的人多”。

记者：“得什么？”

村民：“癌症，就是可能都是黑水河里的污染。”

记者：“那你怎么知道就是皂河里的水污染的？”

村民：“人家都说嘛，其他地方人得癌症的人少。”

记者：“原来这少？”

村民：“ 喝黑水河的水得病。”

记者：“黑水河说的就是皂河？”

村民：“嗯，就是皂河，所以叫做黑水河。”

在草滩农场走访的过程中，一位村民无意之中向记者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村民：“你从这里沿河走过去以后，西边过来的可能是西安排出来的脏水，都起的泡沫，就在前面不远交汇，像是(西安)市里面排过来的。”

严查严管是陕西环保局长的治污决心

按照当地村民的指引，记者顺着皂河边往上游行进，果然没走多远，在河对岸发现了一条宽约5米的河沟，正在往皂河里排放污水。但与皂河水发黑的颜色不同，排污口里的污水呈暗红的酱油色，而且散发出一种呛人的气味。由于水量很大，在汇入皂河的地方翻腾起大量的泡沫。

根据前几次采样的经验记者判断，河沟里的水像是造纸企业排出的废水，而且污染物浓度很可能超标。记者随即向陕西省环保局进行了举报，并将采集的水送往环境监测部门进行检测。

西安市环境监测站工作人员：“我们的分析项目主要是COD，分析数值是1020，这个超过国家标准450一倍多一点。”

记者在向陕西省环保局举报后得知，之前目睹的汇入皂河的污水沟名叫太平河，它正是渭河最大的两个污染源之一。在接到举报后，陕西省环保局立即责成省、市两级环境监察部门前往太平河上游进行检查。结果证实了记者的判断，在太平河里翻腾的污水，正是上游的西安市境内的造纸企业偷排出来的废水。

4月23日，记者跟随省、市环保部门前往太平河上游的秦悦造纸厂进行检查。然而在进入厂区后记者才被告知，工厂已经停产了。

记者：“什么时候通知你们的？”

造纸厂负责人：“这个都停了十几天了。”

造纸厂的负责人声称，厂子停产已经十多天了，但记者却在车间里机器上仍然挂着的纸张上发现了问题。

记者：“你说这个机器停了十多天了吧？

造纸厂负责人：“这停了有十天了。”

记者：“那你看这个上面怎么会是湿的呢？”

造纸厂负责人：“这是很正常的，这不算湿。”

记者：“如果十多天的话它就会晾干啊。”

造纸厂负责人：“这得一段时间，尤其是夏天这两天，你温度降有个过程，有个时间。”

西安市长安区环保局监察大队队长告诉我们，早在4月7号和9号，他们在日常排查中就发现这家造纸厂超标排放污水，随即要求他们停产整顿。可是一个已经停产的企业，怎么会在十几天之后又排出超标的废水呢？

西安市长安区环保局局长：“这家因为原来积攒了一些废水，他就把废水排出去之后，导致这个河水的COD再次偏高。他是排的废水还是生产的废水？那都是池子里攒的废水，肯定高。”

西安市环保局长安分局得出的检查结论是，由于这一家已经停产的企业偷排了一部分积攒的废水，最终导致太平河的COD超标。

记者：“检查的过程中发现还有哪些企业有这种排污超标的情况吗？就它这一家吗？”

西安市长安区环保局监察大队队长：“这个情况咱前天发现就是这一家造成这种情况。”

然而，就在距离秦悦造纸厂不远的太平河边，西安市环境监测中心的工作人员在对另一家造纸厂——兄弟纸业的排污口进行取样后，又发现了问题。

记者：“你们能判断出来吗？”

西安市环境监测中心工作人员：“估计(COD)有六、七百吧，凭经验。这个六七百是在达标之内还是之外？这个是超了。”

根据陕西省环保局提供的数据，2006年全省关闭了两万吨以下的化学制浆造纸企业和两万吨以下的废纸造纸企业共56户，这一措施使得向渭河支流里排放的工业污水COD减少了3万吨。但在监管部门的严格执法之下，总还会有一两条漏网之鱼。对于这种情况，陕西省环保局局长何发理表示，一定要严管。

陕西省环保局局长 何发理：“管，就是我们加大执法力度。环保部门一拨接一拨查，包括大年的正月初五，各级的环保部门都在地下查。过去我们是白天查，现在根据企业偷排的特点，大部分时间变成了晚上查或者是不定期的查，不打招呼的查。”

统计数据显示，2005年渭河流域的工业废水COD排放量约13.83万吨，而生活污水的COD排量约14.09万吨，超过了工业废水对渭河造成的污染。2006年，随着造纸等污染企业的关停并转，城市生活污水的污染已总量的60%以上，成为渭河污染的元凶。

陕西省环保局局长 何发理：“我们要求在10年以内渭河流域的54个县全部把污水处理厂建起来。如果都建起来，污水处理率市级城市提高到70%以上，县级市提高到60%以上，那么这个就会大大地减轻。我们十一五的目标是啥呢？是消灭黑臭。”

半小时观察：有决心有思路，还需要落实

两年前，《经济半小时》栏目曾经关注过黄河，随着科学发展观的提出和实施，我们看到了黄河的变化，也看到了黄河目前仍然存在的许多问题。现在，国家提出节能减排的目标，我们也很想知道，两年后的黄河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今年五一，胡锦涛总书记在对黄河花园口进行考察时强调：“要进一步把黄河的事情办好，让黄河更好地造福中华民族。”面对黄河，我们已经有了决心。今年四月，温家宝总理又在“全国节减排电视电话会议”上提出了，“加快完善节能减排法律法规体系，提高处罚标准，切实解决“违法成本低、守法成本高”的问题。对重点用能单位和污染源要加强经常监督，对恶意排污行为实行重罚，严重的要追究刑事责任。”我们看到，治理黄河也有了新的思路。

但是，光有决心和思路，还不足以让母亲河恢复神采，还需要各级政府根据党中央国务院的决心和思路，真正地采取措施，落实到位，就像胡总书记说的那样，让黄河更好地造福中华民族。主编张凯华 记者高扬摄像欧阳秉辉文稿编辑：刘莹(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