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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文章:农田水利受困“最后半公里”
抗旱水利工程“最后半公里”,到底应该谁来管?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李绍飞温泉
2月9日傍晚,刘集村漫天飘起了雪花。2月10日清晨,村民们一觉醒来,发现地里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这正是村民们翘首企盼的。
刘集村隶属山东省菏泽市种粮大县——曹县,自去年9月中下旬以来,持续4个多月、席卷北方9省市的旱灾让这片肥沃土地上的小麦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农民们盼雨心切。
对于这场雪,当地的农民显得颇为兴奋,但是,因为降雪量太小,对于干渴了太久的土地实在是杯水车薪,他们希望雪能够再大一些。曹县水务局局长卢献柱告诉记者,目前,曹县的降水只有2.2毫米,要缓解旱情起码得10毫米。
2月9日,山东省38个县市出现了小雪,但平均降水量仅为0.4毫米,山东省防汛抗旱指挥部专家表示,此次降雪范围和降雪量都较小,对缓解当前严峻旱情基本无有效作用。
2月10日,刘集村村民宋淑林告诉记者:“要是今后十来天没有别的降水的话,还是需要浇地。”
浇地,在刘集村是个难题。多数农户并不愿意浇地,封冻之前田里浇过水的人家就寥寥无几。
村民刘治亮对记者坦言:“刚播下种的时候,还想等下雨,等着等着就上冻了,不能浇水了。可是,即使上冻前浇水,也太贵,不划算。”
在曹县这个产粮大县,刘集村的情况并非个例。实际上,在济宁和菏泽,今年山东最旱的两个地方,本刊记者随机采访过的数个村庄多数与刘集村如出一辙。
根据菏泽市一份政府文件的数据,在今冬封冻期前,全市750万亩农田受旱,其中,已灌溉346万亩,404万亩冬小麦受旱,占全市小麦播种面积的41%。
作为我国重要的粮食生产大省,山东夏粮占全年粮食总产近50%;受访农业专家担忧,2011年山东乃至北方夏粮面临减产的风险。农民已经减少了粮食的出售,尽管原粮的收购价每斤已经上涨了5分以上,面粉零售价自11月份以来已经每袋(25公斤/袋)涨了10元左右。
为什么在大旱之年农民却不愿意浇地?农田水利短板到底短在了哪里?日前,《瞭望》新闻周刊赴旱区对此进行了调研。
国家补贴仅够支付浇地电费
1月末,在北京打工的宋淑林已经回家一个多月了。宋家的地同样没有浇过,宋淑林告诉本刊记者,不到万不得已,一般都不会浇地。
他首先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宋家共有3亩多耕地,每年种一茬小麦、一茬玉米。头年9月到次年6月种小麦,6月到9月再种玉米。
如果风调雨顺,一亩地收小麦将近1000斤,每斤1元多一点。每亩地的成本,包括种子、农药、化肥等花费,大概300元。即使不计人工成本,一亩地的收入也就600~700元。
如果要浇地,自己需购买水泵、电线、水管等一整套设备,整个投入最低不会低于2000元,家里三亩多地一季小麦的收入就都搭进去了。
“所以,能等来雨是最好的。”宋淑林说。
宋淑林在北京打工,一个月的收入有2000~3000元,他表示买设备的钱还是可以出得起。但是,在刘集村,更多的村民并不愿意在灌溉上投这么多钱。买水泵抽水浇地的成本还不止这么多,多位村民向记者反映,水泵、电线、水管用完之后,保管也是问题。长时间不用,水泵会锈掉,电线和水管保管不好的话会被老鼠啃,再用的时候就废了。
为了解决浇地的问题,村民们也有一些办法,比如三五家合买灌溉设备,或者干脆有人出租自己的设备,但是记者了解到,这些设备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使用。因为即使是最省钱的租别人家的设备用,浇一亩地的成本也要30多元钱,在丘陵等地势较高的地带,更是高达70元。
鉴于当前抗旱浇地用电用油的成本比较高,中央财政拿出8亿元财政资金用于8000万亩受旱面积的抗旱浇地直补,每亩地10元钱。2月9日,接受本刊采访的村民表示,已经听说有补贴这回事,但是目前还没有拿到手。
卢献柱对本刊记者说,虽然国家拿出8亿元浇地补贴,但是并不是所有耕地都可以拿到补贴,只有达到“重旱”程度的耕地才有。
卢献柱告诉记者,曹县小麦播种面积是156万亩,但是2011年初上报的重旱面积是70万亩,所以现在拨给曹县的抗旱浇地直补是700万元。
“2011年初上报的时候,重旱面积将近全县播种面积的一半,但是从那时起一直到春节也没见降水,重旱面积比原来应该有所增加。”卢献柱表示,现在县里也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透露,为了鼓励农民浇地,曹县的办法是“先浇地,先受益”,就是谁家浇了地,政府去测量,按照浇地的面积给补贴,“现在这个钱已经见到文件了,正在向各乡镇分发。”
除了浇地直补的700万元,曹县还有200万元的“应急抗旱准备资金”,主要用于用水特别困难地区,比如一些吃水困难地区拉水、打井等费用。
“另外,市县两级财政各有1000万元,用于水源地建设,每打一口井补贴1500元。”卢献柱告诉记者,但这两笔钱目前还没有到位。
每亩地10元的浇地补贴,在十家庄村民袁显奎眼里,有些杯水车薪:“我家里的地要浇水的话,拉电线就得1000来块钱!”而在曲阜市防山乡土门村支书张佃平看来,这好歹算是“国家的一点心意”。
一位村委会主任为本刊记者算账,当地农业用电大约七八毛钱一度,浇一亩地大约16~17度电,这样,浇一亩地的电费大约10块钱。这样算来,国家的补贴大约仅够支付每亩地浇水的电费。
有条件也不愿意浇地
对此,在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时,卢献柱认为,冬灌问题不大,“这样的地方很少很少。”
他补充说:“咱们这个地方群众有灌溉的习惯,只要农机部门或者政府一重视,然后从电视上宣传报道,咱们水利部门包括农业部门到乡镇区搞一搞现场,很快。只要有灌溉条件,半个月就能浇一遍。”
不过,本刊记者此后从当地农业局得到的数字表明,这并不是一个“问题不大”的问题,根据农业部门的统计,在封冻前,全县将近200万亩耕地,只灌溉了86万亩。
曹县邵庄镇陈楼村,一个在曹县颇为有名的节水喷灌示范村,农业技术推广站推广研究员郭继标对该村的节水灌溉称赞有加。据公开资料显示,在2010年山东省粮王大赛中,该村创下了小麦亩产725.8公斤的菏泽市纪录,玉米亩产超过850公斤,是鲁西赛区(菏泽和聊城)的第一名。
郭继标告诉记者,2010年,中央电视台在一期关于“山东种粮大县成为粮食生产主力军”的报道中,还专门到该村取景。
1月20日,本刊记者到这个“示范村”调查,冬灌同样不乐观。村民们的说法与刘集村大同小异,浇地的人家只是少数。
陈楼村支书李保明在接到农业局“组织村民冬灌”的通知后,就通过村里的广播不断号召村民们浇地,但应者寥寥。为了表示自己确实尽心尽力做了工作,李保明拿出一张记录着已经浇地的农户的名单,并告诉记者,浇了的大概有100多亩地,不足全村耕地面积的五分之一。
陈楼村村民曹玉柱指着旁边正在聚精会神打牌的村民说:“一些小青年宁可在家打牌也不愿意拉电网浇地。”
他解释道,村里的青壮年基本都在外打工,现在大家的收入主要也不是靠种粮食了。只是村里有种地的传统,觉得土地荒了怪可惜,所以留守在家里的老人和妇女还在种地,但是人们种地的积极性是大不如从前了。“咱这儿土地好,就是再旱,也不会颗粒无收,顶多就是少收点呗。家里粮食要是不够吃就花钱买。”
历时七天的采访中,本刊记者先后到过的地方有菏泽市曹县(闫店楼镇刘集村、梁堤头镇十家庄、朱洪庙乡祝口村、邵庄镇陈楼村)、曲阜市(时庄镇黄家村、单家村;防山乡宋家村、土门村、南辛镇北辛村、南辛村)、泗水县(泉林镇泉林村、义和村、马家村)。
其中,除曲阜市时庄镇黄家村和单家村外,其他村都存在这种具备浇灌条件却不浇地的“怪事”。
配套措施面临资金困境
具备浇灌条件,但因为缺乏通往田间地头的配套措施,已成为当前农田水利建设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尤其是在农民对种粮缺乏足够热情的情况下,过高的水利投入进一步降低了其积极性。
在面对这个问题时,李保明显得无可奈何:“上面只给村里拨几个干部的工资,连办公经费都没有,哪来的钱投到这儿?”
卢献柱则表示,财政对水利的投资,总体上是越来越多了。不过,资金主要用于主体骨干水利工程。
一个是土方工程,就是清理河道,清淤。“黄河水的河道,现在有小浪底工程还好一点,原来没有小浪底的时候,一般三年就得清一次淤。一年就能淤上半米高,两年就1米,河道就越来越小,必须每年挖一次,挖两米深,再到三年,又淤满了,再清。”
再一个就是桥涵闸工程,也就是对桥梁、涵洞、闸门进行修建、翻建、改造、维护。还有就是节水灌溉、安全饮水、水源地的保护、水土保持项目。
事实上,由于财政问题和管理缺位等原因,政府对于一些村级、乡镇级河道的治理以及水泵等水利设施配套的投入远远不够。由此,农田抗旱水利工程的建设最终卡在了“最后半公里”。
菏泽市财政局农业科科长白念昌告诉本刊记者,中央对水利的拨款都是按项目来的,整体连片,不限于某一个地区,他认为:“对于配套措施,财政可以适当补助,但不是全部负担,国家没有相关政策。”
在菏泽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副主任王庆斌看来,如果政府真的要将这“最后半公里”负责起来,那将是一笔庞大的支出:“政府也不能大包大揽啊。”
如果抽水浇地用的水泵、电线、管子的钱都由政府来出,究竟会有多大的支出?王庆斌坦言:“这个账还真没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