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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务教育的升学路径异化为乱象丛生的畸形竞争
不是牛孩,要占几个坑?杯赛几等奖才能被点招?海选上岸的机会有多大?推优轮空只能等派位吗?——这些暗语都源自一场特殊的战役——“小升初”。
7月初,北京市“小升初”进入最后的电脑派位阶段,12年前扎堆抢生的“千禧宝宝”遭遇着比往年更加惨烈的竞争。而这样的鏖战,又岂止发生在北京?有人如此总结,在一线城市,中考最易,高考其次,“小升初”最难。为了争夺有限的优质教育资源,“小升初”成为许多家庭的精神枷锁。尽管国家禁令频出,却依然堵不住乱象丛生——违规办班、私设门槛、权力寻租、人情开路、以钱择校、招生腐败,义务教育的升学路径竟异化为“拼爹时代”的畸形怪圈。
对话人
全国政协委员、华东师范大学前党委书记 张济顺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 杨东平
北京语言大学教育测量研究所名誉所长 谢小庆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程方平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洪 明
电脑派位,为啥心不甘
学校越好,参加派位的比例越小,“小升初”真正参加电脑派位的都是平民百姓,有点门路和财力的都择校去了。
(家长“eric”)
人为破坏规则损害政策公平性,重点校制度不改,择校风难止
背景:从1998年“小升初”取消统一考试起,划片就近入学的电脑派位政策就面临双重抗拒——家长不愿意孩子被“随机”派到“差校”,重点校也不愿意接受“派位生”。21世纪教育研究院2011年发布的调研报告显示,电脑派位方式呈现萎缩之势,北京市东城区、西城区和海淀区,2011年只有不到五成的学生以电脑派位方式入学。而另一项调查则表明,92%的家长在可能的情况下都愿意择校,电脑派位几乎被家长们视为“垫底的选择”。
洪明:“小升初”不许考试,却充斥着更难以捉摸的竞争。各地根据国家精神制定具体操作模式,但评判标准既不统一、过程又不透明。电脑派位想追求形式上的公平,但执行不彻底、不严格,像共建生,就是依据特殊政策而产生的,留有钻空子的空间。
程方平:电脑派位本质上是个科学的政策。但我们的现状是,规则被人为破坏了,钱、权渗透其中,而政府和教育主管部门又缺乏相应的调节能力。少数重点校占有垄断性的资源,校际之间差距过大,“倒逼”家长去择校。若能取消重点校,均衡分配教育资源,家长们还会去争吗?
谢小庆:家长的择校冲动,既与整个社会的文化迷失有关,也与教育“传道”目标迷失有关。一些家长主张恢复统考,我理解但不赞成,这违反《义务教育法》。择校问题必须靠推进改革来解决,而不能靠倒退来解决。
“占坑”培训,疯狂为哪般
六年级疯狂占了4个坑班,买了电动车送孩子,又买了件冲锋衣,每个周末就靠这两样装备,在路上呼啸、疾驰。
(家长“悠然秋雨”)
生源之争助长“占坑”产业链,碎片化治理政策难以斩断利益链条
背景:“小升初”有多少种升学方式?有媒体总结,多达16种。对于普通家长而言,“占坑”是孩子进入名校较为靠谱的渠道。坊间相传,与顶尖中学关联性最大的培训班谓之“金坑”,学校知名度、录取力度稍次的谓之“银坑”,一般重点学校的培训班则是“土坑”,当然还需提防“粪坑”。“占坑”要趁早,进坑几年,就是反复考试、排位,以备来日有机会被“点招”。即使进入牛校比例很低,但很多家长还是逼着孩子“四处撒网”,以提升“命中率”。
洪明:“占坑班”盛行是因为优质学校有一部分生源是“以优择校”,但国家规定不许考试,优质校就借助有选拔功能又不违规的培训机构和竞赛项目,两者结成利益联盟。而教育主管部门只能管公办学校,对培训机构无法制约。
张济顺:抹平校际差距在短期内不可能实现,学校争取好生源也无可厚非。现在很多学校都有各自隐秘的考试手段,又缺乏统一标准,折腾家长也折腾孩子。两害相权取其轻,倒不如让好学校设定统一考试。如果家长不愿意就近入学,就去参加择校统一考试。
程方平:“占坑班”实际是教育异化的变种,甚至形成一种产业链。国家出台的治理政策总是跟着市场行为打转,出现就事论事的碎片化决策。若想斩断利益链条,必须回到源头上解决问题,用系统的制度设计和配套建设根本杜绝这种可能。
“条子”开路,谁在“潜规则”
和女儿同一年的10多个孩子,靠“点招”的两个,走特长生的两个,其余的尽管没学奥数和英语,找关系全进了重点校,比“点招”还牛。
(家长“神马都是浮云12”)
阻击“条子”,看领导能否放弃“特惠蛋糕”,看阳光招生能否实现
背景:某种角度而言,一旦进入“小升初”轨道,既是孩子间的比拼,更是家长们的暗战。在取消统考后,“小升初”择校方式呈现多样化的态势。托关系、找门路渐成“潜规则”,各种人情暗影和权力寻租构成“灰色地带”,“条子生”俨然已成一种特殊的升学“捷径”。正如一位家长所言,无论点招、共建,还是特长、推优,在操作过程中都能感到“条子”的渗透,有时候,“小升初”简直就是一场背景和资源、人脉与财力的“拼爹”对决。
杨东平:开放金钱和权力择校的通道导致入学规则不公,赤裸裸侵犯教育公平。各地如果实行阳光招生,公开招生过程、公示招生名额和录取名单、控制和禁止跨区择校等,都能阻击“条子”。至于共建生,应当逐年减少名额,直至完全取消。目前难度在于国家机关等“上层建筑”是否以身作则,不去谋求特殊利益。
谢小庆:这个事领导必须带头,先约束好自己和自己的亲属,放弃自己那块“特惠蛋糕”。安徽铜陵等地推进义务教育资源的经验是:没有市委书记挂帅,光靠教育局长是推不动的。另外,“小升初”过程要公开透明,如果将每个入学新生的情况上网公示,置于全体家长的监督下,也能有好的效果。
程方平:现行政策在最关键点上没有实质性进展。要治根,政府就要给相关利益者申诉、举报的渠道。大多数家长是弱势群体,遇到黑幕了,向上反映的成本太高且效率极低,这就给教育不公平提供了温床。
以钱择校,怎就管不住
想上好学校,不想花银子,就输在起跑线上了。花吧,上了之后,花得更多。这只是个开始。
(家长“yadl”)
文件上“叫停”更需现实中“执行”,堵死择校费“大门”亟待法律武器
背景:择校费,最早追溯至上世纪90年代,此后演变出捐资助学费、赞助费、借读费、教师慰问费等多种名目。除择校费外,家长们还要付出人情费、中介费等。而这,还是建立在“有关系”的基础上,“交钱无门”的大有人在。对此顽疾,国家多次治理,但禁令似乎未能遏制“以钱择校”的惯性。今年初,教育部等制定《治理义务教育阶段择校乱收费的八条措施》,几乎所有以钱打通的升学路径都被“点名”叫停,但收效如何,不得而知。
杨东平:关键看地方政府能否敢“动真格的”,是否真正依法行政、依法治教。要真正令行禁止,必须建立教育行政问责制。比如北京,义务教育阶段的违法违规现象几乎从未得到认真的查处和追究。
程方平:国家往往只有文件上的“叫停”,政策怎么执行、有无机构负责、谁来监督,都处于缺位。教育发展多年,却没有《学校法》,如何约束学校?至于督导机构,很多形同虚设。更何况,督导机构属于教育系统,自己监督自己。我们可以扩大监督队伍,让退休教师、民主党派、社会人士都加入进来。
洪明:国家虽然增加了教育投入,但总体经费仍不足,一些好学校通过择校费来改善办学经费和教师福利。现在国家规定捐资助学和招生不能挂钩,但也没关死择校费的大门,有可能转入更隐蔽的方式,比如达成口头协议、通过中介、或转入黑市。监管学校,应该发挥职能部门和社会舆论的作用,比如设立家长委员会,还要靠地方政府和执法人员,某些利益集团则要靠道德自律和法律他律。(郑轶 陈璐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