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的坎坷命运
乐山大佛位于岷江、大渡河和青衣江三江汇合处,依山凿成,通高71米,“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1996年,乐山大佛与峨眉山一起被列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国西部唯一的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遗产”。
11月12日,《法制周报》记者现场看到,历经1200多年的大佛全身布满沧桑,脸上的黑色条纹如一行行眼泪,胸部、腹部和腿部被风化剥落了好几大块,露出红色“肌肉”,大佛两侧的九曲栈道风化严重,两尊守护门神也被侵蚀得面目全非。
资料记载,佛像在唐代建成之初,佛体丹彩描绘,金粉贴身,形象光鲜,然而,历代战火给大佛带来不同程度的灾难,特别是保护大佛的大像阁塌毁后,大佛裸露数百年,遭受风化侵蚀。
乐山大佛不仅遭受了风霜之苦,人间的苦难也使大佛屡遭破坏。
85岁的乐山市民吴大爷回忆,1940年日军几十架飞机轰炸了这里,乐山城顿时变成一片火海,幸亏大佛身披“绿装”掩蔽,才免遭浩劫。
1960年,饥饿者利用大佛脚背上堆积的厚土栽种红苕、厚皮菜,度过了饥荒,当地人说,“连大佛爷脚背上的泥土也能救人一命。”文革时期,有红卫兵要“除四旧”炸掉大佛,当地民众强烈阻止才得以幸免。
吴大爷每天早晚都到江边散步,江对岸的大佛已经融入了他和乐山人的生活中,他动情地说,“保护大佛是每一个乐山人的责任,如果大佛遭到了破坏,那我们将成为千古罪人!”
近10年来,乐山大佛受到风化、酸雨侵蚀严重,2006年6月,乐山大佛景区管委会与中科院成都山地研究所合作,利用雷达技术对大佛进行雷达无损检测,发现大佛左小腿区域砂岩风化层平均厚度达2.7—3.35米,大佛腹部和胸部区域表面风化层厚度变化于2.6—3.6米之间,大佛左手背正下方发育一条裂缝长达11米。
早在6年前,当地就已对大佛的面部和头部进行了维修。
长期关注和研究大佛保护的乐山师范学院副教授周骏一认为,修复大佛面部和身体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保护措施应从大佛所处大环境入手,他提出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大佛所面临的大气污染和大佛区域的地下水渗透问题。
是天灾更是人祸
位于四川盆地中心的乐山市是酸雨污染较为严重的地区之一,乐山市1996—2000年5年降水PH平均值5.0左右,远远高于旅游城市的标准。为此,周骏一副教授在大佛附近大区域采集酸雨样本,进行了模拟酸雨试验。
研究发现,大佛在最近30年中被溶蚀剥落的厚度达1.9466厘米,平均剥蚀速率在0.2克/小时。平方米左右,大佛佛身及景区内块状粉砂岩,绝大部分均出现不同程度的溶蚀剥落现象,其中尤以凌云栈道及大佛旁的游道较为严重。
“酸雨的近源来自乐山地区的工业区,远源来自成都、德阳、绵阳等经济工业带,还有西边的自贡和重庆等工业发达城市,很容易向大佛传输大气污染,应控制这些地区的工业废气排放。”
2007年11月12日,周骏一与《法制周报》记者一起对大佛周边环境可能存在的威胁展开了调查。
沿岷江而上,市区北部的一座造纸厂浓烟滚滚,相隔不远的三九长征制药厂烟囱高耸,与周围的环境极不协调。周骏一告诉记者,此地位于大佛的上风区、岷江上游,污染物对大佛构成直接威胁。
周骏一说,对大佛更大的潜在威胁在于,乐山市西北部沿成昆铁路线正在形成夹江——峨眉工业带,大批水泥、制陶、冶炼等工厂形成大气污染和废水排放,已经对当地环境造成了破坏,这条工业带位于大佛上风区,也属于三江口的上游地区。
研究旅游规划与开发的周骏一认为,政府不应该只看到交通方便和眼前利益,工业区应规划布局在城市的下风区和河流下游,把对大佛的影响降到最低。
目前,乐山大佛管委会、峨眉山管委会和乐山市国有资产经营公司还发起组建了乐山大佛峨眉山旅游机场有限公司,乐山机场项目于2006年获得国家批准。记者从乐山市环保局得到证实,乐山机场已通过规划和环评,获得国务院的批文,即将进入实施阶段。据统计,拥有乐山大佛和峨眉山的乐山市,2005年旅游人数已达1211万人次。
四川省发改委交通处负责人称,机场建成后,将可能开通至国内多个大中城市、旅游景区的航线,搭建起一条条“点对点”的空中快速通道,预测2010年旅客吞吐量为29万人次。
然而,这个规划占地1700亩、航站楼面积2000平方米的旅游支线机场距乐山大佛仅10公里,周骏一担心噪音和飞机尾气污染将对大佛造成新的威胁,他认为政府不要只看到了旅游经济开发热,而应注意到对大佛区域性大环境的保护。
不过,乐山市环保局副局长夏光程对上述问题显得非常乐观,“机场建成后,飞机航线不会经过大佛上空,对大佛没有影响。”他告诉记者,市区北郊的瑞松纸业将搬迁,制药厂目前还没有安装专业的废气脱硫设备,环保部门将进一步督促其消除污染源。
记者一行又来到位于大渡河畔的乐山市高新开发区,这里距大佛仅十分钟车程。
开发区是近几年来建成的,还只有几家制药、服装、化工厂,周骏一认为,尽管这里处于大佛的下风区,但因为紧靠大渡河,与大佛距离太近,污染气体会顺着河谷风飘向大佛。
对这种说法,夏光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依然予以否认,他说,高新区内都是轻污染企业,不会对大佛造成威胁。
夏介绍,随着旅游开发热,乐山市为保护大佛采取了一系列行动。2000年,临近大佛的305国道改道,消除了噪音和汽车尾气对大佛的影响。近几年来,乐山关停和搬迁了市区的重点污染企业,中心城区实行煤改气,市内交通大部分使用清洁的天然气,这些措施大大改善了城市对大佛的污染。
虽然有政府的这些措施,乐山大佛被日复一日地腐蚀却是不争的事实。
保护与开发的博弈
在大佛景区的麻浩崖,记者看到凌云山与乌尤山之间的壕沟被人为封堵,形成了大面积积水,景区的一位工作人员称,这是为了形成游船景点。周骏一告诉记者,积水的位置约为大佛的膝盖,地下水渗透很容易流向佛身。
在调查中,记者还惊讶地发现大佛山顶有一处人造的小溪,距大佛约50米,水从大渡河抽上来,向东流入岷江,这处景点名为苏园,溪内养有许多金鱼。
大佛对岸,39层高的商品房正拔地而起,“左揽三江,坐观大佛”,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遗产成了这处房地产最好的广告。
景区后山,管委会多处现代办公建筑十分抢眼,山对面还有几十户居民及商店。
在大佛景区,周骏一详细向记者讲解了他的防大佛地下水渗透的方案。
乐山大佛胸腹部和脚与山体相连、地势较低,古人设置的排水设施没有完全解决地下水排放问题。对此,周骏一建议将大佛所在的凌云山与附近山体用帷幕灌浆的方法建防水墙,或开沟疏通地下径流,他说,“防止大佛的风化,就迫切需要对大佛区域地下水径流情况进行科学分析,在区域内系统地防止地下水向佛身渗透。”
对于酸雨和风化威胁,周骏一认为恢复乐山大佛的大像阁是最好的办法,“既能为大佛遮风挡雨,有效防止酸雨威胁,又能恢复大佛旧貌、增加新的景观。”大像阁是古人为保护大佛而修建的巨型建筑,后在宋元时期被毁。周骏一谈到,南宋的《长江万里图》里绘有大像阁图,利用目前国内古建筑技术水平完全可以重新设计,依原样恢复。
中国文物研究所研究员、国家文物局科技专家组专家黄克忠也赞同修复大像阁,防止大佛日晒雨淋遭受风化和侵蚀,但他提出,首先要经过科学论证是否能起到保护作用,其次结构上不能影响大佛安全,最后才是修复的形式问题。
对于在山上修建小溪这样的人造景点,黄克忠很吃惊,“这严重违反了世界遗产保护的原则,保护遗产价值的真实性和完整性,不能有人造景观和人为破坏,小溪常年向山体渗水,将直接威胁大佛。”
“城市规划要与文物保护协调,文物保护区与建设用地要严格分开,一切城市建设和规划要以遗产的保护为前提。”
这位多次为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等世界遗产把脉的资深专家说。
乐山大佛景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陈先树告诉记者,这次出现的黑鼻花脸,仍然是老问题,大佛一般每5年需要一次维修,管委会正在组织专家进行论证与课题攻关,争取明年能对黑鼻花脸进行清理。
至于是否要修建大像阁为大佛遮风避雨,陈先树说,大佛裸露在外700多年,已经适应室外的气温变化了。
《法制周报》记者提出大佛附近山顶有条小溪,陈先树证实确实是近年来新修的人造景点,但他认为,“河水简单处理后才能养金鱼,水都流走了,不会对大佛造成影响。”
陈先树承认,每到黄金周和暑假,大佛不堪重负,附近的栈道往往被游客堵得水泄不通,景区准备对游客实行分流,分时段观看大佛,减少人为因素破坏。
呼唤文物环境预警机制
多次参与乐山大佛“会诊”的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马家郁认为,目前乐山大佛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有渗水。
大佛的肩以下部位都与山体相连,沉积岩含水层渗水直接对大佛造成威胁,大佛景区的人造景点和建筑过多,擅自修建人造景点应当严格禁止。
乐山大佛保护所遭遇的挑战也同样困扰中国众多世界遗产地,作为世界遗产大国,中国共有35处文化遗址和自然景观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但同时中国遗产地接受世界遗产委员会反应性监测的数量也不断增长。
从2002年到2007年,共有10处世界遗产因保护不力21次遭到世界遗产委员会的监测评审,面临“摘牌”窘境。
“这实际上反映了各地政府在世界遗产保护中存在着‘重申报、轻管理’的问题。”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会员、中国世界遗产保护研究专家罗佳明说。
目前全国30多处世界遗产,80%—90%正遭受空气污染的损害,乐山大佛——峨眉山和同为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的泰山、黄山、武夷山等,也处于酸性污染的包围之中。
文物保护专家、故宫博物院的陆寿麟先生认为,作为文物部门,建立世界遗产地环境预警监测网络是一个可行而急需的管理手段,保护文物不能忽视文物环境。
《法制周报》获悉,国家文物局已经组织力量完成了《中国世界文化遗产管理动态信息系统和预警系统》总体规划、建设实施方案,将建成国家、省、遗产地三级环境监测与预警网络。
周骏一、马家郁等专家都期望通过监测和预警,及时改善乐山大佛生存的大环境,使见证人类千年文明历史的大佛命运得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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