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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载安装Flash播放器人文学者最困难的时刻过去了
中国青年报:您在建系百年庆祝大会上专门澄清了社会上对中文系“生存困难”的误解。但我们感觉,“生存困难”对于北大中文系是误解,对于全国院校的中文系来说,可能就不是误解。您觉得呢?
陈平原:媒体报道北大中文百年庆典时,好多引用我关于中文等人文学科“触底反弹”的说法。私下议论,有人同意,有人不以为然。其实,我的判断不是一时一地,更不是只针对北大中文系,而是基于我对近二十年中国学界演进轨迹的理解。从1991年撰写《学者的人间情怀》、1993年发表《当代中国人文学者的命运及其选择》起,我一直在观察“人文学”在当代中国的位置变化以及功能转移。在我看来,人文学者最困难的时刻过去了。此前是“坚守”,此后可以更多考虑“进取”与“创新”。
“触底反弹”的说法,是对20年这样的中等时段的观察,若以百年这样长时段的眼光看待中文等人文学科,我承认,中文系现在有点“边缘化”,但也不该被“悲情”笼罩。在今天这么个喧嚣的时代,需要理解我们的真实处境和发展路向,有所坚持,也有所创新。我坚信,当眼下五光十色浮华侈靡的大幕退去,学术重归平静,人文学科应该是最能站得住的。大学作为一个知识共同体,需要专业技能,也需要文化理想。对于营建校园氛围、塑造大学风貌、体现精神价值,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人文学科。这一点,我们不能妄自菲薄。
中国青年报:目前一流人才还会不会大规模地学习中文?
陈平原:问题在于什么是“一流人才”。好多年前我就听说“一流人才经商,二流人才从政,三流人才做学问”。要真是这么认定,那倒好办,反正职业决定位置。不过,现在考公务员很热,似乎从政与经商要换位子了。以钱多钱少、官大官小为衡量人才的标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比如,我就更看重职业与个人性情及兴趣的关系。作为人文学者,我很高兴中国没有文科院士,诺贝尔奖也不顾盼这边,让我们得以从容读书做学问。至于是三流还是一流,因评价标准不一,压力不是很大。其实,成为“政要”或“巨贾”,除个人努力外,有很大的偶然性,不该作为选择所学专业的重要指标。如果哪位北大中文系学生日后“发达”得不得了,那也是他个人的造化,与中文这个专业基本无关。
所谓“大规模地学习中文”,是指作为专业,还是作为修养或技能?那是很不一样的。倘若是选择中国语言文学作为毕生的“专业”,那不可能是“大规模”的。若谈“修养”或“技能”,则多多益善。现在专业分工越来越细,考生趣味五花八门,完全可以各取所需。如果以为考上热门专业就是“一流人才”,那大错特错。大学里根本就没有“最好的”专业,只能问适不适合自己。
我对中文学科有信心,是因其学科边界模糊,弹性较大,允许自由驰骋,同时技术性不强,转而更多关注人的性情、趣味以及全面发展。
中国青年报:您说过,中文系师生有责任介入当前的社会改革与思想文化建设,这也是北大中文系的一项传统。在您看来,如今的中文系师生在这方面比前辈做得如何?
陈平原: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北大中文系师生曾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俞平伯诗“同学少年多好事,一班刊物竟成三”,说的就是当年引领风骚的《新潮》、《国故》和《国民》这三个刊物的主要编辑,都是北大中文系的学生。这样的“光荣”可遇而不可求。也正因此,后人很容易指责当前的北大中文系师生不如前辈有出息。这没办法,也没必要辩解。
我想说的是:第一,时势造英雄,时势也造大学风气,北大中文系自然不例外;第二,今日中国大学,无论教授还是学生,趣味及立场都已分化,不能强求“介入社会”;第三,为纪念百年系庆,北大中文系学生制作文化衫,正面就是“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那是学生们投票决定的,系主任并没引导或干涉。这当然只是表明“志趣”,能不能实现,还得看现实条件是否允许,还有当事人是否足够努力。
中国青年报:中国经济尽管高速发展,但向世界输出的主要还是“中国制造”,很难输出价值观和文化。对此,您怎么看?中文系的师生在这里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陈平原:在我们设想中,北大中文系在学术界的位置是“立足国内,沟通两岸三地,背靠东亚,面向欧美”。不满足于在国内学界引领风骚,还希望在国际学界占有一席地位。借助举办国际会议及学术讲座、外出讲学或互相访问等,让我们的老师和学生有更多直面欧美主流学界的能力与机会。另外,还有我们引以为傲的留学生教育(目前北大中文系在读学生中,留学生所占比例是23%%)。但所有这些,都无法打消大家的疑虑——我们到底有多少成功的文化输出?我只能这么说,相比文化输入,实在是不成比例。
我们的著作或论文被译介出去,在国外学界流通,这样的例子也有,但只是作为“地方性知识”被引用,根本不能跟中国人阅读德里达、萨义德、哈贝马斯的热情相提并论。这有赖于整个中国政治、经济及文化实力的大力提升,但也与当前中国学术的实际水平有关。
2006年,我和十几所著名大学的教授合作,在高等教育出版社的支持下,创办了英文杂志《文学研究前沿》(Frontiers of Literary Studies in China),在《主编寄语》中,我谈及:“选择若干近年中国学者所撰关于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学理论与批评史、比较文学及世界文学等学科的专业论文,将其译成英文,奉献给西方学界,既可帮助散落世界各地的中国学家更好地了解中国同行的工作,在良莠不齐的大量论著中,迅速发现潜在的对话者;又可为那些并非专门从事中国研究、无法阅读中文的海外学者,提供若干中国学者对于‘文学’的想象。此举表面的理由是,展现当代中国学术的最新进展;而潜在的动因则是,‘要出而参与世界的事业’(鲁迅《而已集·当陶元庆君的绘画展览时》)。即便就像鲁迅说的,把范围缩小,就谈‘文艺之业’,我们也都渴望着与世界各国学者对话。”五年工作下来,我最深刻的体会是:好论文并非遍地都是。“同志仍须努力”,没有理由过分膨胀,也别一味嘲讽人家“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