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关系疏远是大学存在的问题之一
“老师懒得管我们,我们也懒得让老师管。”坐在学校体育馆新铺的木地板上,大一学生小林一边挥舞着羽毛球拍一边笑嘻嘻地说。进校两个多月了,小林只见过班主任两面,“他长什么模样我还没记住,走在校园里,我可能都认不出他”。说完这句话,小林就去打球了,一副对师生关系话题压根儿不感兴趣的样子。
“师生关系根本就不存在!”电话那头,从一所财经院校毕业有几年的张芸口气里带着不屑,“你现在还叫得上大学里那些老师的名字吗?反正我叫不出来,那些老师也肯定叫不出我的名字。”张芸对大学课堂最清晰的记忆是,大四的审计课,全班40多人,上课的只有三四个人。
学生可以无视师生关系的亲疏远近,但大学里的校长和老师却不能不重视。“学生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恰恰说明了师生之间的隔阂有多深。”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大学老师如是说。
深圳大学校长章必功也清楚地看到了这层隔阂,并认为这是中国大学存在的严重问题之一。今年6月,在给本校研究生作报告时,这位身材单薄的大学校长尖锐地指出了30年来中国高等教育和大学存在的问题:官本位浓厚、人事制度老化、教学声望下跌、泡沫学术抬头、师生关系疏远、大学计划经济严重、大学精神模糊、改革步调缓慢。
学校获得博士学位授予权 可学生连句祝贺的话都没有
上世纪90年代,章必功就察觉到这个问题的存在。1996年,深圳大学获得硕士学位授予权,教职员工都很兴奋,可章必功发现学生的反应并不热烈。2005年12月,1983年才建校的深圳大学获准成为博士学位授予单位,而且一次性就拿到了3个博士点,在业内人士看来,这是“不得了”的事,可章必功在校园BBS上,“连一句祝贺的话都没有看到”。
学生和学校竟然如此泾渭分明!在他们看来,学校上硕士点、博士点是老师可以当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和学生不相干。
看到学生和学校、老师之间的隔阂,章必功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每一个学生身边至少有10~20个基本“观众”,这10~20个“观众”对学校的看法完全取决于学生的态度,深圳大学有两万学生,其中有1万来自深圳,这意味着这1万深圳学生可以影响20万深圳“观众”。如果20万“观众”中有一半说你这个学校不好,那整个深圳的大街小巷就都会这么认为。
章必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本报社会调查中心去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只有51%的人表示会关注母校的发展,表示“毕业后和母校就没什么关系了”的占35.3%,有16.2%的被调查者用“烂”字来形容自己的母校。
校长信箱能修补师生间的裂痕吗
师生之间已经产生了裂痕,还能消除吗?记者采访到的一些大学教师态度并不乐观,在高校规模持续壮大的背景下,大学越来越大,机构越来越臃肿,学生和大学老师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大,这是一种比较有普遍性的看法。
虽然深知彻底改善师生关系要克服很多体制性障碍,但章必功坚持认为,校方和教师的主观努力是能够改善师生关系的。这几年,他和他的同事作了一系列尝试:为学生利益着想,改善学生生活,比如投入4000万元为学生宿舍全部装上空调,千方百计提高课堂教学质量,“课堂磁性才是最根本、最有力、最持久的吸引,课堂质量上不去,学生会觉得师资队伍不行,进而瞧不起学校。”章必功说。
主观努力的效果如何?“你去看看我们的领导信箱就知道了。”深大宣传部的工作人员说。
领导信箱是深大利用网络资源搭建的一个师生直接对话的平台,上到学校的书记校长,下到各个部门、各个学院的科室,都开通了信箱。“扩招以后,生师比越来越大,师生间的互动少了,我们希望通过现代化的信息渠道能让老师和学生的互动建立起来。”学生处处长杨国洪介绍,从2005年4月至2006年12月,深圳大学各部门共处理学生信件22056封。
校长信箱的信最多,从2005年开通到现在,章必功已经收到了1.2万多封学生来信,反映问题的、寻求帮助的、提出疑惑的,表达不满的,内容五花八门。“我们大事小事都可以给校长写信,校长每一封都回复。”化工学院大二学生苑菁菁很自豪。章必功的回复方式也很多样,但从不用简单的“谢谢”两个字来应付,“要花点时间,费点脑筋。”他说。
深大校园里有一大片荔枝林,章必功上任后,决定把荔枝分发给学生,这一新政很受学生欢迎。今年,有学生担心政策会变,于是,给校长信箱发了一首小诗:“荔枝青青满梢头,一万学子已翘首。闻得亲和以治校,今年还分荔枝否?”章必功回诗道:“去年六月时,荔枝分到手。笑问岭南人,细数三百否?今年六月时,荔枝分如旧。人约绿荫下,红果盈怀袖。”
今年11月3日发生的一幕让章必功和全校师生都很感动。这天是章必功的生日,“校长信箱里全是祝贺的信件,”化工学院大三学生小骆回忆,“我看到的就有100多封,还有在外面实习的学生发来的。”
学生怎么会知道校长的生日?去年11月2日,章必功应学生邀请去做讲座,讲座前学生们放了一个自己制作的关于校长简历的小片子,都是从网上搜来的资料和照片,其中提到了章必功的出生日期。于是,讲座结束后,学生给校长送上了一张生日贺卡,没想到,居然有学生记住了这个日子。
如今,章必功在学生中的人气很高。有一次,他陪教育部的领导在校园里走。不时会有学生跟他打招呼“校长好”,教育部的领导很惊讶:“怎么这么多学生认识你?老章,你值了!”
“学生认可我,说明他们也认可了我们的工作,说明学校的凝聚力在增强。”章必功最自豪的是学生和深圳市民对深大的评价越来越高。
难以逾越的体制性障碍
虽然深大为改善师生关系所作的尝试确实见了成效,但也有教育界人士认为,深大的做法别的大学无法复制,因为深大地处特区,经费充足,想做什么都相对容易。
在北方一所地方院校做行政工作的张芸就认为,深大的做法在她们学校根本就不可能实行。学校也设置了领导信箱,可就是个摆设。学生多来自本省农村,有电脑的不多;学校机房上课都不够用,学生要上网得花钱去外面的网吧。
山东建筑大学校长王崇杰参加深圳大学的本科评估时曾对《南风窗》的记者感慨:“人家深大生均投入是2.8万元,我们学校才8000元不到。”深大可以做到公共机房免费对学生开放,而山东建筑大学只能做到把机房建好,学生使用要个人负担费用。
深大的教师不这么想。“学生其实很单纯,给一点点关心学生就会感动。”一位从深大毕业,又留校工作了十几年的行政人员对记者说。
深大信息工程学院教授王晖表示,师生关系主要取决于学校和教师的姿态和行动,“你是笑着还是绷着脸?你是热情洋溢还是冷言冷语?”
王婷婷是河北大学的青年教师,每逢过节都能收到上百条学生发来的祝福短信。她认为,师生关系好坏与否,和老师的年龄、学历都没什么关系,主要在于老师个人愿不愿意和学生接触交流,是不是关心学生,说到底取决于老师的责任心。
可怎么保证所有的老师都有这份责任心呢?这也正是章必功的忧虑。
记者在深大采访时,虽然多数学生对学校的评价以正面为主,但还是有学生提到,有的班主任很少露面,有些老师上课就是照本宣科。听记者说起这些情况,章必功很平静地回答:“这些情况我都知道,深大老师1/3是比较负责任的,1/3是称职的,1/3是应付的。”
“有些老师把育人放在次要位置,把个人科研放在首要位置,一上完课就匆匆忙忙赶紧走掉。”章必功的语气严厉起来,“这和体制导向有关。搞科研可以拿项目、得经费、评职称。教学、育人的指挥棒是软的,科研的指挥棒是硬的。所以有的老师对课堂、对学生就是应付。”
对这个问题,不少高校负责人都深有同感。华南理工大学党委书记刘树道教授曾对记者表示,很多评比看的都是科研成果、论文数量,却不比教学成果,“书教好了,也不可能当院士。”
章必功知道,主观努力很难克服体制性弊端,要让教师真正对教书、育人都有责任心需要体制性突破。对此,深大正在尝试,下一步的人事制度改革就打算在教师岗位工作量中计入为学生服务的工作量。(李丽萍 李桂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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