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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 择
古老的梯田安然千年,却在种田比较效益低下的现实面前突显困境。现代经济大潮冲击着紫鹊界,它急需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处,找到一个新的平衡点
紫鹊界最高峰丫髻寨,罗中山曾靠着一把砍刀披荆斩棘一路登顶。在那里,他曾无数次按下快门,俯拍梯田全貌。他的照片中,藏着紫鹊界的历史。
镜头捕捉到的变化令人不安:秋收的金黄底色中,斑驳的杂草在增加,那代表着抛荒的梯田。
守着旱涝保收的灌溉条件,农民为何舍得放下手中的耙犁?
为摸清原因,罗中山挨家挨户上门调研,结果令人无奈:梯田田块小、有坡度,农机上不去,没法机械化,比较效益低。“多种多亏,越种越亏。”
这份无奈在奉石美的账本上一览无遗。2004年,种一亩梯田,种子、薄膜、化肥、农药等加起来,成本约450元。稻谷若是收成好,可卖800元。然而,看护这亩田,用的是最传统的“古法”——管水、插秧、除草、收割、拌禾都得亲力亲为,每天的工时费只有大约14元。
背靠大山,面向梯田,奉石美的家就在山腰上。
奉石美难忘那年冬天,他坐在门槛上,瞅着雪漫梯田,小时候父亲带他下田、把秧苗插得笔直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现实的选择残酷而纠结:继续种粮,好日子看不到头;撂下挑子,辜负了水和田。
“精耕细作、看水护田,下的都是苦功夫,咋就这么不值钱?”
奉石美决定换个环境讨生活。第二年开春,作别眷恋的土地,他在新化县城找到一份运货的活计,每月收入2000元,“同样是干活,当搬运工一月,抵得干农活一年。”
那时,青壮年外出打工,每天能赚60至100元。账谁都会算,大量青壮年劳动力选择外出打工,山里只剩下老弱病残。
对土地有感情的老人还在苦苦坚守,更多的人“偷工减料”——不耕地犁田只插秧,让禾苗杂草同生长。实在没工夫管的,干脆就把田废弃了。
看到梯田难保,基层干部曾想用处罚解决问题:每荒一亩田罚200元。可一些农民宁可挨罚也不种,或者改种玉米、红薯,换着法子躲避罚款。
“要是不想点办法,紫鹊界梯田恐怕真的要消失了。”调研中,罗中山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担忧。
梯田抛荒直接破坏自流灌溉系统。高处的田荒了,低处借田浇灌的田自然就断了水路。渠道同样遭殃。看水管水、疏通水圳的活没人干,喷涌上千年的水源换了路线,失了踪影,再往深山里、土壤中寻源头,也成了难事。
“沙壤土天生需要水分涵养。梯田荒废,水圳受损,水田变干,开裂漏水,再想恢复成水田,需要好几倍的水量。”当地一所中学的退休教师杨亲福说。
古老的梯田安然千年,却在种田比较效益低下的现实面前突显困境。先民们筚路蓝缕摸索出的传统之道仍否适用?历史与现实在梯田里对峙。
出路在哪?紫鹊界想到了旅游。
早在2000年,北京师范大学一位教授途经紫鹊界,偶然发现梯田之美。在她的建议下,当地政府开始从旅游的角度重新审视这方山水。
山山水水不足奇,最美风景还在梯田。2004年,紫鹊界启动景区申报,镇里给时任龙普村党支部书记奉善文下了军令状:核心景区内没种水稻的20亩梯田,必须在10天内恢复原样!
这20亩田,一半撂了荒,一半改种成玉米。彼时,玉米苗已长出了“胡须”,水稻育秧也已误了时日。时间紧得像在打仗,拔苗腾地,疏浚水圳都是火烧眉毛的事,奉善文甚至跑到隔壁县挨家挨户“讨”起了水稻秧苗。
村民的积极性却出奇的高,群众跟着干部一起下地,没一个嚷着要补偿,没一个伸手要工钱。“吃了大半辈子苦,大家盼的就是子孙后代过上好日子。旅游是条新路,政府有决心,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奉善文说。
2005年,紫鹊界梯田顺利获批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现代经济大潮冲击着紫鹊界,它急需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处,找到一个新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