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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 妙
没有人说得清如今的灌溉水路何时形成。村民只知道老祖宗以水定田,才有了如今梯田的模样。后人哪怕想在此基础上多开垦几亩,也无一成功。植被、岩石、土壤和耕作方式的精巧组合,支撑起独一无二的自流灌溉系统
无塘无库,无井无泵,紫鹊界的灌溉水究竟从何而来?
聂芳容,湖南省水利厅退休干部,这位“眼尖”的老水利提了一个众人从未深究的问题。当时正好水满田畴,梯田水光粼粼。
他首先想到的是植被。高处远眺,紫鹊界满目葱茏,绿色在山顶密集,仿佛圆形礼帽,紧扣在每一处山头。林中细看,植被错落,层次分明:最上层为松、柏、枫等乔木,枝繁叶茂;其次为山茶、紫荆等灌木,密织如麻;三层为厥草和落叶,铺厚如被;四层为树、草之根,盘根错节。
雨水被小心翼翼地接纳。小雨只沾叶湿干,水滴直打地面;中雨经树枝和树叶接纳后成水滴下落,但无坡面漫流;暴雨经林草落叶接纳后,均匀浸入土壤,地面有缓慢漫流,但无急流。
茂密的植被成了梯田水源最好的涵养载体。据统计,紫鹊界的林田比例约为2∶1。可答案显然不止这一个,否则便无法解释:雪峰山区方圆数百里,植被条件类似,为何唯独紫鹊界能有梯田?
通过实地探访和翻阅资料,聂芳容试图从紫鹊界地质结构中找寻线索。紫鹊界地质结构为花岗岩,整个山体好似一座花岗岩磐石,基岩完整无缝,如一块不透水的“锅底”,阻隔水源下渗。
这与新化县东部乡镇的石灰岩地质形成了鲜明对比。那里的农民饱受干旱之困,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石灰岩的渗漏性——水塘和小型水库布满山间,可不争气的底座“千疮百孔”,难以存水是最大的烦恼。
“在紫鹊界,水源无法下渗,就只能从四周的山体土壤中找寻出路。”聂芳容说。
更多的奥妙便藏在土壤之中。走在紫鹊界山头,随手抓一把泥土手中搓揉,黏土落下,留下的都是沙粒。这种由花岗岩风化而形成的沙壤土,颗粒较粗,孔隙率较大,其独特的含沙量,让紫鹊界成为一座巨大的海绵体,既能最大限度地吸纳雨水,又保证水流以适中的速度匀速流动。
当地村民常常在外地人面前展示这样的“魔术”——雨水丰沛时节,在土壤中随便插一根水管,水便自流而出。
据统计,紫鹊界梯田区域内,山体土壤最大储水量为1200至1500万立方米。专家测算,就算山上久旱无雨,只要持续时间不超过20天,用水一般无虞。
植被、岩石和土壤的精巧组合,勾画出紫鹊界自流灌溉水源的奇妙。
先民们在经年累月的实践中捕捉其中精要,并就此创立了与之相适的灌溉系统。“它说明我们的祖先在2000多年以前就懂得因地制宜利用自然资源的道理。”聂芳容说。
先民们流传下来的,还有独特的耕作方式。
在紫鹊界,古老的灌溉水路至今被村民们严格遵循。74岁的奉善文可以精确描述自家梯田附近每一处水源的浇灌范围,“每一处水源大约可以管20级梯田。”“上水上灌、下水下灌、借田浇灌”的传统在村民们之间约定俗成,许多灌区内常有的争水纠纷,这里几乎不存在。
没有人说得清如今的灌溉水路何时形成。村民只知道老祖宗以水定田,才有了如今梯田的模样。后人哪怕想在此基础上多开垦几亩,也无一成功。
“田地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当年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村里都没有开过新田。”奉善文说。
这让紫鹊界梯田又增添了几分神秘。大自然的馈赠令村民们心存感激,也让他们心存敬畏。
同样古老的耕作方式还有冬浸田。每年水稻收割过后,须放水浸田,直至第二年插秧。目的在于以田保水。灌溉水源虽绵绵不绝,可流量均衡,农闲时分若不保水,农忙时便不够用。另外的用处在于保土。沙壤土如若没了水的浸润,极易干裂。春耕时,开裂的田埂无法蓄水,老天也帮不上忙。
村民们敬畏的对象自然也包括山林。
在奉善文的记忆中,紫鹊界吃过教训。大炼钢铁那几年,山秃了,水也少了,水保不了田,田养不活人。此后数十年,谁要是乱砍树,便要挨全村人的罚。上世纪60年代,紫鹊界村有人偷砍了十几棵树,被护林员看到,硬是罚了20多元。当时的粮站收稻谷,一斤也就1毛多钱。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动山林的心思。
人与自然的安然相处,延续着紫鹊界水与田的奇妙,其启示意义至今仍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