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凉山昭觉县竹核乡,孩子正赶路上学。在贫困的压迫下,一些父母在孩子不情愿的情况下也将他们送到工头手里,希望换来的钱可以给家庭带来一点帮助。本报记者方光明摄
四环利益链榨干童工
近百名小孩,带着脸盆、被子等行李,聚集在小超市门前,他们像超市里摆放的商品,按照横排的顺序列队,他们在等待着别人的挑选。
他们来自遥远的四川凉山,大多未满16周岁。
工头们利用所谓高薪的诱惑,把他们从当地各个贫困家庭中搜罗出来甚至是直接拐骗出来,一批批运送到东莞,再从这里,一车车发往珠三角各地的工厂。
在陌生的土地上,他们常被打骂,几天才能吃一顿饱饭,一些小女孩甚至惨遭强奸。他们日复一日从事繁重的工作,一些孩子想要逃跑,但前路已被封死,工头们用死亡进行威胁,告诫他们逃跑就要付出代价。
而在遥远的家乡,他们的父母却并不知晓自己儿女所经历的非人遭遇,在那个地方,有的班级,甚至只剩下不到10名学生。 (本报道中人物均为化名)
近百名小孩,带着脸盆、被子等行李,聚集在小超市门前,他们像超市里摆放的商品,按照横排的顺序列队,他们在等待着别人的挑选。
三名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人群前方,他们不时地拍拍这个小孩的脸,捏捏那个小孩的胳膊,然后喊着,“下一个”。这些小孩,面孔稚嫩,身高大多不过1.4米,其中的十来个,看上去甚至还不到10岁的模样。
居民绍先生在这里已住了三年,他说,这些老板是来挑童工的,现在还不算旺季,到了11月12月的时候,这里几乎每天都能运来或者运走好几车这样的小孩,“像白菜般在东莞买卖”。
“我们对他们有绝对的管理权”
记者打着东莞东城某服装厂的旗号来到这个“童工市场”,表示想挑一些便于管理的童工到厂里干活。
工头们将记者紧紧包围着,一位自称叫潘阿杰的工头甚至当场拉出几名小孩站到记者面前。潘阿杰说,这些小孩身体好,干多重的活都没问题。他抓住记者的手,意思是让记者用力拍打小孩们的身体,以证实自己的说法。几名小孩则顺从地像接受老师惩罚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原地不动。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潘阿杰最终同意小孩们的工价按每小时3.5元计算。记者对这些童工究竟好不好用表示了疑问,潘阿杰说,这些小孩都是从四川凉山老家带出来的,车费、生活费都由他们先行垫付了,孩子们的父母给他们写有保证书,村委会也盖有公章。“我们对他们有绝对的管理权,可以采取一切的措施,你们只要跟我们签一份用工协议就行了。”
潘阿杰随后展示了这份用工协议,记者记录了如下内容:每月甲方需保障乙方员工上班300小时/月,如因甲方原因未能上满300小时,由甲方补足所差工时工资;甲方不得直接支付给乙方任何工人工资及其他费用;临时工工资甲乙双方需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份所谓的协议中,没有任何关于员工放假、社保、医保等福利条款。潘阿杰解释,“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我们的员工你可以随便用,每天用多少个小时干多重的活都行,生病什么的我们自己会处理,如果有工伤的话,厂方按道理赔付就行了,没有一点后顾之忧。”他说,工头们的生意一直很好,“我们的人(指童工)很畅销,东莞各个镇都有我们的人。”
塘厦某职业介绍所的王主任常常来此挑选工人。他说,这些待选的工人,都是工头们从四川凉山地区带来打黑工的,其中的60%是童工。因为这些凉山来的工人要价低,大约只要2.5元-3.8元/小时,而且不需要任何福利保障,干活又很拼命,能吃苦,所以很受工厂老板的欢迎。这位王主任做了个保守推算称,在整个石排,工厂主随时可以抽调出六七百名这样的廉价凉山童工。
“我会派人过来打到他们听话”
潘阿杰所言不虚,在此后数日的采访中,记者发现,从石排综合市场到石排小学的方圆几公里内,成为一个大型的地下劳工市场。在记者蹲守这里的几天内,每天都能看到有职业中介带着工厂里的人,前来挑选他们需要的员工,然后就有人开着大卡车或者面包车,将这些小孩塞得满满当当,然后扬长而去。
在几天的蹲守观察中,记者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在所有这些交易中,一个身高约1.75米,左耳戴着银色大耳环的中年男子的身影总是活跃其中。4月6日,在来自凉山越西县、刚从工厂打工出来的12岁凉山小孩罗小平的帮助下,记者与该男子取得了联系。男子自称叫雷生,同样来自四川凉山。
记者对他说,“我们工厂的活不重,主要就是拆线头什么的,为了方便管理,打算要50名十四五岁左右的工人。”雷生显得有所警惕,他详细询问了记者所在工厂的位置、名称、设备、员工数量、订单情况,迟疑片刻后,他开始信任记者了,终于干净利落地表示,工厂要多少人,他就能给多少人。同时,他还保证这些员工绝对听话,服从任何管理。他暗示,如果员工不听话,只要给他一个电话,他会派人过来打到他们听话。
“我们把他们都搞成了18岁”
数量庞大的童工们究竟是如何被送到各个工厂,又是如何能躲得过劳动部门检查的呢?工头们称,“我们把他们都搞成了18岁。”
在另一位陈工头处,记者一一给在场的小孩们发烟,获得他们好感后,记者乘机询问起他们的年龄。记者发现,现场的数十名“工人”中,有近20名小女孩的年纪不满16岁,最小的1998年出生,最大的也只是1993年出生的。其中有个女孩的工牌上写着名叫阿梭,年龄26岁,但她笑着说:“这些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年龄也是假的,我其实是1995年出生的,今年才13岁。”她还指着旁边一个女孩子的厂牌说,“喏,这写着她今年20岁,她实际是15岁。”在男童工中,记者发现了一个采访中遇到的年龄最小的童工,1999年出生,今年竟然还不到9岁,但工卡上并没有显示名字。
在记者表示惊讶的时候,陈姓工头却在旁边哈哈大笑,他说,这些都很正常。陈工头随后拿出几张户口本复印件给记者看,他说他们凉山人都不爱办身份证,出门都是带户口本,小孩的户口本复印件很容易造假,把年龄改成18岁以上,绝对能应付检查。
以东莞为圆心向四周发散
记者与雷生洽谈用工协议时,雷生曾说,谈好工价的话,和他签合同就行了,由他定时去工厂结算工钱,但他一个人还无法决定这帮小孩的命运,必须由3个主要的工头一起拍板。他的解释是,在他们这个行当里,有明确的分工:有人专门负责在凉山当地招工,并且将他们运到东莞;有人专门负责在东莞这边的接待,负责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另有人则专职负责联系当地一些劳动力中介或者用工工厂,保证将这些童工送进厂里。
记者此后在前往四川凉山美姑县牛牛坝乡调查时,从一位已经收手的当地工头那了解到,一个大的这样的童工组织,内部往往有着严密的分工:有雷生这样的大工头,还有带货的小工头,有打手。另外,“黑中介”在童工组织和用工工厂之间,也起到至关重要的牵头作用。
这位已收手的工头说,工头们大多也都是早年外出打工的凉山本地人,后来发现通过介绍工人可以赚钱,就在黑中介的诱导和帮助下走向诱骗或者拐骗童工打工的道路。他说,和最初单打独斗的小工头相比,现在的童工组织显示出强大的威力,单独的小工头一般只能带几十个小孩,且没有多少让小孩进入工厂的门路,童工组织则不同,他们可以人多势众,通过调派、增援等方式,确保尽可能多的小孩进入工厂,为他们自己创造价值。
雷生之前曾骄傲地告诉记者,东莞是凉山童工的一个据点,他们就以这个据点为圆心,向四周发散,“东莞、深圳、广州、惠州、江门,到处都有我们的员工。”一位罗姓大工头掰着指头炫耀他的辉煌“战果”:东莞丰某电子厂那有50多人,东莞蓝某玩具有限公司有几十个人,惠州某海电子厂有500多人,深圳那边的200多人合同也快到期了。
记者此后陆续以需要找工人的工厂老板身份,通过“临时工网”、“劳动网”等网站联系上分布在深圳、惠州、江门等地的一些劳动力中介,向他们表示要招些凉山童工。这些中介在随后的电话里回应,“如果要亲自挑人的话,可以安排你去东莞。人全都在那。”
而此时,记者此前采访过的多名童工正在准备去广州某企业的行装。马海曲布和他同村的小伙伴们,也即将被送往东莞长安某电子厂。
凹凸不平的盘山路,望不到尽头,连四驱的越野车都停止了前行。盘山路的左侧是悬崖,右侧则是零星点缀的低矮平房……
这就是四川凉山美姑县牛牛坝乡屯地村唯一的公路。去年12月4日或者5日,未满16周岁的四年级学生马海布,就是沿着这条路,在他父母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十余名玩伴一起,被工头拐骗到东莞,开始了他悲惨的童工生涯。
马海布是屯地村被拐童工的一个缩影,屯地村又是整个凉山被拐童工的一个缩影。记者在凉山州采访发现,不管是普通老百姓、公务员、警察,还是老师和民间组织的志愿者们,都清楚地知道工头拐骗童工的现象。他们将此现象称之为“带工”。据介绍,从大约四五年前开始,这种活动便在凉山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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