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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
齐柏林,1964年生于台北。1989年开始从事空中摄影工作,二十余年间,既看见常人未见之自然美好,更看见常人未见之环境伤痛,他出过书,办过展,全力呼吁保护环境。2013年,年届50的齐柏林完成导演处女作《看见台湾》,是台湾影史上投资最大的纪录片,不仅斩获第50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更成为台湾纪录片有史以来票房之最。
◆特约撰稿米若羲
初见齐柏林导演,和传说中一样是位“高人”。1米85的身高、健硕的体型,看上去孔武有力,只是一副眼镜架在五官柔和的脸上,使整个人的线条和气场也跟着柔和了起来。
这次来北京,齐柏林参加了一个环保主题活动,他很兴奋地聊起和大陆同行的交流,“原本以为自己很孤独,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这个领域一起努力。”
他的眼睛放着光,像是一个正在创业激情中的年轻人。正是这种激情,促使他站立云端,守望家园,以镜头呈现常人难得一见的自然之美之殇。
缘起:从看见美丽到发现伤痕
1964年,齐柏林出生在台北一个普通家庭。来自河南的父亲为他取名齐柏林,碰巧的是这和半个世纪前德国一位著名飞艇设计师的名字一模一样。也许,这暗示了齐柏林与飞行的缘分早有注定,他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台湾很少有人涉及的高空摄影。
因为工作的需要,齐柏林主要拍摄各种工程、建筑的高大伟岸。起初,他对每一次从空中俯瞰大地都充满了惊喜,荡胸生层云、万物皆脚下的满足感让他激动。可是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对人类工程伟力的新鲜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之前从未见过的自然环境之殇的忧虑。
“我的本职是将最美的东西呈现给世界,但寻找美越来越困难。”齐柏林尤其记得1999年台湾发生“9·21”大地震后,他第一次看到山川破碎而带来的心灵震动。
他的观点发生了180度翻转。以前看到的是人的伟力,可地震让他开始恐惧自然的反扑。
“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人定胜天’、‘与天争地’,所以开垦高山、开发海洋、截断河流这些事都被认为值得嘉许。但是有一天突然发现,高山滑坡、海洋被过度利用、河流被污染,都是我们自己种下的果。”
他决心,要让人们不光看到美丽,更看到伤痕。从那时起,齐柏林的镜头下不只有美景,还有天灾及人祸。他开始写书,用文字让大家看见;开始办展览,用图片让大家看见;开始做演讲,用自己的故事让大家看见。
可是,这些行为对公众的影响还是太小太小。齐柏林尴尬地笑称,他曾在一个千人报告厅里做环保演讲,结果七八成的人都在睡觉。
他不得不思考:为什么这么触目惊心的问题却提不起大家的兴趣?
决定:要做导演的“堂吉诃德”
2008年,齐柏林开始尝试换大众更能接受的方式来揭示日益恶化的环境状况。
因为曾经给一些影片做过飞行顾问,齐柏林想“触电”当导演。然而,当齐柏林写信到美国询问航拍设备的价格,回信中70万美元的报价却让他不寒而栗。
70万美元,折合3000万新台币,而当时齐柏林的月薪是5万新台币。这还仅仅是拍摄设备,不包含直升机一小时十几万新台币的花费。
理想与现实,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找钱,成了摆在齐柏林面前的第一要务。然而,囿于工作的身份限制,他找资金捐助有种种不便,除非辞职。2008年至2009年,是齐柏林最为“纠结”的一年,一方面是理想的催促,一方面是现实的藩篱:全家老小都靠他一人的薪水过活,纵使拍了电影,成功的机会也很渺茫,值得吗?
那个时候,离他50岁退休还有不到4年,到那时他就能获得一笔不错的退休金和晚年衣食无忧的保障。齐柏林说,每天临睡前他都做好了递交辞呈的准备,可第二天一早又打消念头去上班。
都说“五十知天命”,是顺应自己的内心去“折腾”,还是遵从生活的安排按部就班?
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帮助他做了最后决定。2009年,“莫拉克风灾” 突袭台湾。齐柏林第一时间乘着飞机去到现场。以往从飞机上看,再大的山体伤痕都只是一条一条,而这次,大片大片的土石流滑坡,掩埋了整个村庄、数百条生命。
自然的桀骜、灾难的无常、环境的警示、人类的渺小,齐柏林不愿意再等了,一场灾难让他终于重拾自己的使命:他要把看见的告诉更多的人。
辞职,抵押房子,把自己逼到绝路。拿着贷来的700万新台币,齐柏林租了设备和飞机,他已等不及要起飞升空。
力挺:助影片冲上云霄
高空摄影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有更好的角度,齐柏林常常是一根安全带系在腰间,半个身子探出机舱外,90公斤的身躯就维系在一根安全带上。
至于空拍的危险,齐柏林说最怕的是遇上乱流和突发的极端天气,所以3年里,齐柏林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等”——等合适起飞的天气。
然而,时间就是金钱,空拍每分钟就要花2500块新台币,坏天气时,飞机和设备的租金照付。原本,齐柏林打算拍几小时素材剪成90分钟影片,可后来发现这简直是无底洞。抵押房子的钱很快用完,齐柏林再次面临为“钱”打算的窘境。
跟企业找“赞助”,齐柏林把大企业基金会的电话打了个遍。可寄过去的材料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对方礼貌回绝,更有甚者质问他,你的商业模式是什么?为什么要拿我辛苦挣来的钱去成就你的梦想?闭门羹吃多了,嘲笑听多了,齐柏林开始反思,光靠自己别人很难相信,他必须找到“靠山”。
齐柏林想到了侯孝贤导演。“看过侯导电影的人都知道,他对土地、环境、弱势群体都有关注,可那会儿觉得他高高在上,像神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给我们做监制?”齐柏林心里暗暗揣度。
没想到,侯孝贤看了几分钟片段后,爽快说道,“我的名字你随便用”。有了侯孝贤侠客般仗义支持,后续资金的筹集似乎也顺利了很多。
最终,影片总投入9000万新台币,其中5000万来自企业的捐助。
2013年,片子粗剪完成。齐柏林又想找“台湾最会讲故事的人”吴念真做配音。看完粗剪,吴念真说,“你找我配音就对了。我配音有两种价钱,一种很贵,一种不要钱。”
他免费为齐柏林做了这次配音。完成的电影里,略带口音的吴氏旁白,仿佛夹杂着台湾泥土和潮湿空气的声音语调,瞬间就把观众从云端拉到了土地,就像老家的乡亲、隔壁的大伯在做着诚恳又委婉的告诫。
就这样,历时5年打磨的影片《看见台湾》终于完成。此时,影片投入已高达9000万新台币,齐柏林和团队已经负债累累,没有钱做任何宣传,连首映都做不了。
庆幸的是高雄市政府伸出援手,可以使用不付租金的公益时段在万人体育馆首映。但是,留给影片宣传及卖票的时间只有不到10天。
会有人买票吗?齐柏林心里直打鼓。谁也没想到,影票不仅卖了,而且全部售罄。首映当天,齐柏林陪着吴念真坐直升机空降现场,踏上有生以来第一次红毯,目睹了万人观影的盛况。“太不真实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齐柏林仍然觉得像是一场梦。
后来,《看见台湾》院线票房一路飘红,以2.1亿新台币成为台湾电影史票房最高的纪录片,更斩获台湾第50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
票房与奖杯只是表象,背后是被引爆的关于环境的大讨论。
从来没有人以空中的视角看台湾的创伤,并将这些伤疤赤裸裸示人。以前大部分人没看见,少部分人装作看不见,而现在他们都看见了。
上至政界人士,中到行业精英,下至耄耋老人,遍及网络、社区、媒体,都在讨论这样一部从视角到内容都非同寻常的影片。
收获:来自民众的改变
影片放映后,台湾相关部门成立了土地保育小组,处罚了相关的违规企业。但作为一部环保题材的纪录电影而言,能达到的最好的“改变”是什么?齐柏林说,真正的改变应该来自每一个人。
电影上映到第3个月时,齐柏林主动央求影院下片,因为他要把《看见台湾》带到更偏远的没有影院的地方放映,让生活在土地上最普通的人看见这部电影。因为他相信,很多人看了影片后会反思,它能让人产生强大的内化效应。
他曾在影院碰到过一群七八十岁的爷爷奶奶,上前表示感谢时才知他们是专程从美国赶回来观看的。连他去停车场,看车的大伯都因看过影片而向他致谢。在一些学校,《看见台湾》也已经成为了小学生环境教育的教科书。
这样的回馈太多了。但齐柏林说,《看见台湾》有今天的成绩决不是他一个人的。
“每一个为影片捐助的人,每一个愿意买票走进影院的人……是他们成就了《看见台湾》。”齐柏林说。
影片结尾处,齐柏林拍下了台湾之巅的玉山顶上,布农族原住民儿童用天籁呼唤对自然本真的画面。打动才会疼惜,他要传递的不是绝望,而是有“温度”的希望。
“如果你没看过是因为你站得不够高。”齐柏林说,未来,他将把镜头对准更大的天地,以一片云的高度,以赤子心的温度,守望地球这块沃土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