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土问题，日俄难以达成共识的根本原因

冯玮 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结束了对俄罗斯的匆匆之旅。虽然他和普京均表达了“进一步发展全方位互惠合作的意愿”，但是横亘在两国关系道路上的领土问题的解决，仍未取得实质性进展。

迄今为止，双方在领土问题上仍各执一词，各引依据。日本拥有齿舞、色丹、国后、择捉主权的依据是1855年2月7日签署的《日俄友好条约》（通称《下田条约》）。根据这一条约，千岛群岛南部归日本，北部归俄国。1951年9月签署的《旧金山和约》第二条规定，日本放弃对千岛群岛主权。但日本表示，择捉、国后、色丹和齿舞是千岛群岛向南延伸部分，不属于千岛群岛，且历来属于日本领土，因此称之为“北方四岛”而非“南千岛群岛”。

俄罗斯拥有“南千岛群岛”主权的依据是1945年2月签署的《苏美英三国关于日本的协定》（通称《雅尔塔协定》）。根据这一协定，库页岛南部及邻近一切岛屿须交还苏联，千岛群岛须交予苏联。1945年7月26日颁布的《美英中三国促令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简称《波茨坦公告》）第八条规定，“开罗宣言之条件必将实施，而日本之主权必将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吾人所决定其他小岛之内。” 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后，《波茨坦公告》添补了斯大林的名字，因此“吾人”当然包括苏联。同年8月10日，杜鲁门致电斯大林，建议以北纬38度为界，划分苏美两国在朝鲜接受日军投降的区域范围。斯大林表示原则同意，但提出择捉、国后、色丹和齿舞须作为苏军受降区。斯大林这一要求得到满足。9月初，苏联出兵占领了四岛并在翌年将其划入苏联版图，并实际控制至今。

1951年9月，苏联虽然派代表团出席了旧金山对日和会，但没有签署《旧金山和约》，因此始终否认该和约对苏联有约束力，并强调“南千岛群岛是苏联的二战成果，由相关国际文件规定”。其所谓“国际文件”，就是《雅尔塔协定》和《波茨坦公告》。

为了解决和约和领土问题，双方主要发表了四个共同宣言，但先解决“领土问题”还是先签署“和平条约”，双方陷入了一场类似“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争论。

1956年，双方发表《苏日共同宣言》，确定终结战争状态、恢复外交关系，并宣布将进行缔结和平条约的谈判。和平条约缔结后，苏联将齿舞群岛及色丹岛归还日本。但在几十年时间里，在冷战背景下，这一“共同宣言”几乎等于“一张废纸”

1991年4月，以冷战趋于解体之际，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访日。在《苏日共同声明》中，苏方首次承认和日本存在领土分歧，并提出了实行双方居民免签访问，加强这些岛屿和日本沿海地区居民直接的经济联系等解决纷争的构想，试图以“政经分离”的方式解决这一难题，但由于当年年底苏联解体，这一构想未获得任何推进。

1993年10月，俄罗斯总统叶利钦访日，同日本首相细川护熙发表了《东京宣言》，提出待领土问题解决后，缔结和平条约，改变了1956年《日苏共同宣言》先签署和约，再归还领土的立场。所以如此，主要因为叶利钦政府认为，“不解决俄日关系的战后遗留问题，将难以指望同日本进行大规模合作，俄罗斯在亚太地区取得有分量的地位的进程，以及同美国和整个七国集团建立伙伴关系都将会受阻。”但叶利钦向西方“示好”的政策惨淡收局，“战后遗留问题”依然“遗留”。

2001年3月，日本首相森喜朗访日，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会谈并发表了

《伊尔库茨克声明》，双方同意以1956年《日苏共同宣言》为谈判出发点，并以文件的形式确认其法律有效性；在缔结和平条约后，俄罗斯将归还齿舞岛、色丹岛两岛。也就是说，遵循先缔结“和约”，在归还“领土”的路径。但是，2003年1月，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访问俄罗斯时表示，“希望日俄双方在解决领土问题后尽快签署和平条约”。即先解决“领土问题”，再签署“和平条约”。双方再次陷入“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争论。

安倍再度执政后，亟欲在对俄关系问题上取得实质性突破以捞取能“名垂青史”的政绩。2013年4月29日，安倍晋三和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莫斯科举行了会谈。时隔10年，双方再次发表联合声明，表示将加快领土谈判，以谋求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此后，双方确实重启了领土谈判，但始终没有进展。

为了走出困局，安倍又提出了对俄外交“新思路”。所谓“新思路”，就是先行开展对俄综合性经济合作，以换取互信，继而设法解决领土争端，即采取“政经分离”的惯用政策。这一政策，桥本龙太郎1993年执政后就已提出，不仅不新，而且并未奏效。2016年12月，俄总统普京正式访问日本与安倍进行了会谈，双方同意启动在争议岛屿上展开共同经济活动，而非“归还领土”的磋商。

今年4月27日，安倍在访俄时表示，“与俄总统普京一起携手向签署和约的目标前进”。显然，经济合作只是“诱饵”。普京对日本的如意算盘当然一眼看穿，并作了相当巧妙的回应。他说，“我们讨论了和平条约问题。解决这个问题应该符合俄罗斯和日本的战略利益，应该由两国人民决定”。“人民决定”？须知此前普京在和俄罗斯民众进行电视对话时曾明确表示，“这四个岛屿在俄罗斯的主权范围内，已为国际法所确定。这是二战的结果，我们不准备将此付诸谈判。”俄罗斯人民会同意归还四岛？何况“这四个岛屿”资源丰富，渔业发达，且是俄罗斯出入北太平洋的捷径和北美各口岸的必经之路，俄罗斯怎么会轻易放弃？

不难发现，俄罗斯既不愿就领土问题展开实质性谈判，也不急于签署和约，而是希望加强与日本在经济、能源等各领域的合作，以加强自身经济实力。按这次普京和安倍会谈后，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的说法，“很高兴看到莫斯科和东京明白，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等待和约签好上面。”俄罗斯为何不急于签署和约？佩斯科夫一语道破：“签署和平条约与领土问题是联系起来的”。由此可见，俄日要达成名副其实的“共识”，仍遥遥无期。（来源：观点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