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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章一
冲突·和解
沿着鄂陵湖巡护完草原,尔杰仁增回家了。
温暖、齐整的毡房里,妻子烧好了热奶茶,揉好了青稞面,为他驱走寒气。幸福的小日子,让尔杰仁增觉得格外舒心。
然而,12年前移民搬迁时,他可难受着哩!
怀揣安家费,拉扯着妻女,与世代牧户身份诀别。“草都被牛羊和沙鼠啃没了,草场成了黑土滩,沙尘暴比刀子还狠,终年积雪的布青山都摘了‘雪帽’……”
难受的还有曲洋才让。
当乡干部多年,他熟悉玛多的山山水水:河源的大湖小泊,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上世纪80年代,当时人口不到一万的玛多激增上百万头牛羊,也让它一时因牧民人均收入全国第一赢得“首富县”的名头。
生态透支,虽说发展速度上去了,但大自然的报复也来得快:七成草场退化,黄河源地区年均降水量从以往的326.3毫米骤降至2003年的24.1毫米,湖泊数从4077个锐减到1800个。
“县城15口水井,只剩6口能出水,得跑到河边凿冰取水。”守着河源没水喝,曲洋才让急得上火。
一滴,一滴,又一滴……三江源漫天皆白,晶莹的冰川泛着神奇的蓝光。冰凌滴下的雪水,汩汩汇成小溪,小溪又汇成小河,一路向东涌流。
在冰川前搭帐篷住了一夜,青海汉子李晓南听着那涓滴而下的声音,忘了海拔,忘了头痛,心中满是敬畏,那是无比澄澈的大江大河之源啊!
2005年,他被调入一个紧急成立的新机构——青海省三江源生态保护和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担任专职副主任。国家启动三江源生态保护和建设一期工程,对“中华水塔”的应急保护开始了。
这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
包括玛多在内,青海超过15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全面实施沙化治理、禁牧封育、移民搬迁、工程灭鼠。
“治不好三江源,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李晓南直言。
“退化草场全部禁牧,占全县3/4。”10年前,时任黄河乡副乡长的曲洋才让亲历河源大移民,“先后搬迁585户2334人,一半牧民远走他乡。”
“十帐五空”,尔杰仁增们的“出河源记”充满无奈。人与自然、发展与保护的冲突,写在玛多大起大落的发展抛物线上。
刚履新的李晓南,3天没敢上班,“躲家里,冲墙上的地图犯难”。
一期工程,难在“点多面广项目杂”:点多,涵盖4州17县市,怎么统筹?面广,牵涉发改、林业、农牧、环保等多个委办厅局,如何协调?项目杂,退牧还草、水土保持等22项工程1041个子项目,谁来落实?
面壁后的李晓南找到“牛鼻子”:建章立制,让一张“施工图”管到底。
“三江办”扮演起“总承包”,工程一干就是10年。2015年一期工程竣工时,三江源各类草地产草量提高30%;水资源量增加近80亿立方米,相当于560个西湖!
李晓南10年间往黄河源头跑了不下20趟,揣着指数攀升的血糖仪,每天打胰岛素……
如今,“千湖之县”玛多重生了,湖泊数量创下历史新高:5849个。
2015年底,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改革试点方案通过审批。改革理念一脉相承:成立国家公园,让一块牌子管到底。
转任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首任局长,李晓南投石问路,“社会管理归地方,生态就归管委会。”
曲洋才让也在适应新角色——黄河源园区管委会资源环境执法局局长。“县森林公安、环境执法、国土执法、渔政执法、草原监理等整合成一家,形成了合力。”
体制性冲突逐步化解,人与河源的关系也重新定位。
放下牧鞭领工资,包括尔杰仁增在内的2559名牧民当上了生态管护员。“姊妹湖”畔熟识的一草一木,他要严格监测,还要严防盗猎盗采。他的手机摄影水平越来越高,“拍到了不少藏原羚、藏野驴、斑头雁呢!”
生态管护员微信群里上传了一张久未露面的雪豹照片,李晓南不知向多少人展示分享过。雪豹、灰熊有时去牧民家偷嘴,伤了牛羊,牧民也体谅,“那是国家保护动物,金贵着哩!”
生态管护员“户均一岗”全覆盖,昔日的河源生态索取者成了生态守护者,分享生态红利。
人与河,开始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