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行教育体制不鼓励青年人创新思维 ■科研评价机制不科学 ■企业家创新无动力 ■急功近利政绩观羁绊官员创新发展

今天，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前不久召开的全国科技大会明确提出我国要走自主创新之路。这符合世界发展潮流，符合国家经济社会发展需要。”路甬祥说，美国作为世界公认的科技最发达国家，一直保持着危机感。最近美国科学院给政府写了一份专题报告，检讨了美国在科技创新和教育体制方面存在的问题。报告中说，在欧洲各国、韩国、中国、印度的追赶下，如果美国再不革新，将可能丧失大半个世纪以来科技占优势的地位。

“中国经济的发展，如果只依靠投资拉动、资源消耗和牺牲环境为代价来换取，不可能持久。”路甬祥副委员长说，“因此，必须把经济增长转移到依靠创新驱动、提高劳动者素质和科技进步上来。”

束缚自主创新的四大因素

谈到当前束缚我国自主创新发展的因素，路甬祥认为，其重要根源是进行自主创新的信心不足，鼓励自主创新的机制不全。从青年、科研人员、企业家到政府官员，都存在这一问题。他对其中的深层次原因进行了分析。

一是现行教育体制不鼓励青年人创新思维。路甬祥说，当前青年人自主创新的自信心不够强，最重要的表现就是他们不敢、不善于提出问题，这就影响了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

路甬祥认为，其中的深层次原因在教育。“当前我们的教育还是灌输式的，背书、应试比较多，启发式的教育相对少。”

二是科研评价机制不科学。要进行自主创新，选题很重要。但是从国内来看，许多科研人员的选题往往是跟着外国走，尤其是跟着美国走。科技人员为什么不自己确定选题反而要跟着别人走？路甬祥分析，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评价急功近利，评价体系不科学。现行的评价体系重数量轻质量。一个科研人员如果一年只完成一个科研项目，即使这个项目很重要，但是他的论文数量没达标，就可能导致他年终考核不合格。

路甬祥特别感慨：基础研究的价值在于认识客观规律、发现未知，并从科学知识体系中或从应用需求中找矛盾、找问题，而不在于写出了多少论文。“爱因斯坦的论文并不多，但是仅仅关于相对论的那两篇文章就奠定了他在科学史上的地位。做应用研究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应用研究的价值在于是否造福人类、有没有创造新的市场和能否创造新的财富，不应该只用文章来衡量，而应该根据实际贡献来判定。”

从科研探索规律本身来看，无论是基础研究还是应用研究，探索未知领域必然有风险。“我们的评价体系的宽容度不够，一些前沿的、有可能取得重大突破的领域，让科学家觉得风险大，可能失败就不愿去做。”他说。

路甬祥建议：“我们应该宽容科学上的失败，这不是提倡拿国家的钱胡搞。只要是认真做研究，即使证明原来的方向不可行，研究者也认识了规律，就应该得到肯定、宽容和鼓励。”

三是市场竞争不规范导致企业家创新无动力。企业家创办企业的目的是要赢利。从多数企业家来讲，创新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他们更愿意通过使用廉价劳动力获取利润，或者迅速仿冒畅销产品。

路甬祥分析国内的企业家创新自信心不足的原因在于，市场环境发育不完全。他说，企业要赢利必须要有公正、公平的市场环境，目前我们的市场环境发育不够完全，对知识产权保护力度不够，仿造和抄袭并没有受到应有的制裁，投资搞创新可能要花三五年才能搞出成果，仿冒抄袭却只用几天、几个星期就可能获利。这使企业家觉得创新无动力，无利可言。

当前，外资和内资税率的不同待遇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自主创新。路甬祥说，目前内外资企业税收要差十几个百分点，外资还有免二减三的优惠。给外资企业优惠的初衷是为了引进外资，我们采取了阶段性政策。

路甬祥说，外资企业认为把外国已有的技术拿到中国来生产，利用中国廉价劳动力和优惠的税收政策照样可以赢利，并不需要拿最新的技术来。对于中资来说，与外资企业的不平等竞争让他们觉得拼不过外资，宁愿通过管理降低成本，或去国外注册一个外资企业。而政府觉得只要能发展当地经济就行了，也不予深究。这就造成企业家没有创新的动力。

“我看实行统一的内外资税率已经是时候了。”路甬祥说。

四是急功近利政绩观羁绊官员创新发展。路甬祥说，当前国家制定了科教兴国、建设创新型国家的战略蓝图。但一些政府官员头脑中还存在着一定的认识误区。有些政府官员口头表态多，付诸行动少，他们还是觉得引进先进技术比自主创新的效益要来得快。现在有的地方政府仍希望大干快上，采取扩张式生产。

还有些地方政府认为，科技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科技创新会影响就业。

路甬祥说，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事实上，科技创新才能提供新的就业机会。发达国家有个概念：发展、创新、创造就业机会。美国一所大学统计，他们的毕业生创办了4000个企业，这4000个企业创造了110万个就业岗位，每年为国家增加了 1250多亿美元的GDP。

“从发达国家的经验看，投资教育与科技是最有效的。”他说，在自然资源越来越稀缺的状态下，只有知识和人力资源开发才是无限的，这才是使人类社会不断发展的不竭动力。

实现真正的创新能力需要时间

路甬祥认为，要解决上述四个导致自主创新信心不足的问题，要从根本上下功夫。要加强创新教育，培养创新意识、创新思维能力，鼓励学生创新、创业。对科研人员来说，要端正科学价值观，同时管理部门要完善科研评价体系。政府要进行鼓励创新的政策引导，从法律法规、税收金融、政府采购等方面健全公平竞争的市场机制，加大知识产权保护的执法力度，真正树立起科教兴国、创新为民、求真务实的理念。

“要解决科技发展动力问题，应该在全社会从宏观的、法律的政策层面解决，而不是简单地多投入一个项目或多奖励一个人就能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体制、机制创新。我们要为全社会、为大多数人创造一个良好的创新环境。”

路甬祥说：“要真正实现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的创新能力，需要时间、耐心和坚持不懈的努力。”

青年自主创新要具备三大品质

“青年是科技创新主力军，最少保守思想，最能接受新鲜事物，理应最有创新勇气与活力。”路甬祥表示，青年进行自主创新要具备三大品质：创新意识、求真务实、诚信合作。

路甬祥说，从科技创新史上看，优秀科学家都是在青年中出现的。我对100年来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进行过统计，上世纪前半叶，有创新贡献的科学家平均年龄的高峰是35岁。后半叶，这个年龄高峰后移到了37.5岁。”

谈到当前青年人的自主创新环境，路甬祥说，创新本身是一种探索过程，要有自主性、创造性，否则就不会有自己的想法。社会应该支持青年人的创造性，老一辈科学家应该扶持年轻人的发展，鼓励年轻人独立自主、大胆创新。

路甬祥认为，当前，鼓励创新最主要的是要在青年当中培养起好的学风，大兴求真务实、诚信合作的学风，摒弃急功近利、心浮气躁的心态，反对学术不端行为，坚决杜绝学术腐败。（记者 崔丽 原春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