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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梁喜全向记者展示他家的供电系统
记者:没有身份,在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闫美华:黑户呗,就好像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
34岁的梁金德已经是3个孩子的父亲,但他和孩子都没有户口。
梁金德:老大15,老二11,老三10岁。
记者:你们结婚登记怎么办的呢?
梁金德:没登。
记者:去医院生孩子要有准生证呀?
梁金德:准生证,现在也没有,都在家生的。
贾相友今年45岁,有4个孩子,为了让孩子们能参加中考、高考,他想尽了一切办法。
贾相友:我家4个孩子,上学。老大09年考大学就没有身份证没考成,后来打工去了,现在她还是想复读,可复读完了没有身份证还是考不了啊,学习还挺好的。老二考学时候,我托人从派出所把身份证号找着了,就按身份证号报的名,后来考上了,入学的时候就做了个假身份证去的。老三还有两年考大学,还是没有身份证。老四来年考高中,4个孩子。孩子问我怎么办呀,怎么整呀,我都呜呜直哭,找哪哪都不给办。
“无政府状态下的原始部落”
村民们说,由于没有合法有效的身份证件,这里的人结婚不能登记,孩子随便生,但都上不了户口,生病后无法享受农村合作医疗,就是死了,火葬场都不给火化,没有哪个组织对他们负责,社会治安无人管理,正常人应该享受到的权利他们都无法享受,他们的村庄就是一个无政府状态下的原始部落。在这样的环境下,村民们的生活是何以维系的呢?
记者在村内走访时看到,村里的房子绝大多数是土坯房,历经多年风雨已经破旧不堪。有的房山已经露出了大洞。有的窗户已经被下沉的房梁压的变了形,塑料布取代了玻璃。空荡荡的电线杆依然静立在房前屋后。一口井水漂浮着杂污。鸡、鸭、鹅、狗见到陌生人异常兴奋,孩子们却向记者投来了胆怯的目光。
村民江宝富今年50多岁,至今没有娶妻生子,他告诉记者,这里地多,大多数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吃饭基本靠自己种,但他有腿疼的毛病,又无法享受农村合作医疗,生活很困难。
记者:你现在一个月要花多少钱?
江宝富:我,一个月?花啥呀?一年能花一千来块钱,就是买药。
记者:那你吃什么呢?
江宝富:哎呦,我吃的东西还不如人家的狗食呢。白面,一年能吃上一袋就不错了,平时就吃点苞米茬子,大饼子。
记者:有菜吗?
江宝富:种点不多。
记者:吃的都是自己种的?
江宝富:对。
记者:出去买过吗?
江宝富:(惊讶)买菜?!我没买过菜。
村里没有自来水,井口旁,村民梁喜全和于占村正在用辘轳提水。
梁喜全:我们这水也就三四米深,都是水库渗过来的水。
记者:这个水你们会做一些消毒和处理吗?
梁喜全:处理啥呀,就是那么吃呢,有时候自己弄点白灰扬里头,那就算消毒了。
记者:这上面这么多脏东西,能吃吗这水?
于占村:能吃呀,上头撇撇,底下就能吃了。
梁喜全告诉记者,这里几乎家家都有两三件电器,最昂贵的是不超过11英寸的折叠电视机,其他两件分别是收音机和电灯。他的这一说法不禁让记者想起了赵本山若干年前的小品。
梁喜全说,因为村里不通电,这些电器都要依赖于一个简易的太阳能装置。随后,他带记者参观了家里供电系统。
梁喜全:这是太阳能,然后进屋,进屋储电瓶里头,就靠它发电。
记者:都能带什么电器呀?
梁喜全:也就看个小电视,带个小灯。
记者:灯是多少瓦的?
梁喜全:灯是12瓦的。
村里不通公路,于丽芳便在村里开了家“超市”,卖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小零食。一个老式高低柜外加一张木头凳子摆下了“超市”所有的商品。她告诉记者,由于没有冰箱,这里有的孩子甚至不知道雪糕长啥样。
记者:你这个超市有营业执照吗?
于丽芳:没有执照,人都没有户口呢,这超市有什么照呀?什么都没有。就是卖点小东西,别的也不能卖,熟食啥的也整不了,没冰箱,咱这也没有电。
记者:那你们自己要是想吃肉怎么解决?
于丽芳:就不吃肉啊,这热天,买回来到晚上就坏了。
记者:你多长时间没吃过肉了?
于丽芳:挺长时间了,大约还是正月的时候吃过。
熊智斌今年57岁,在部队受过两次嘉奖,转业后考取了医师资格证和乡村医生资格证书等,回村后当过村长,开过诊所。没有了“身份”后,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野人。熊智斌有着30多年的党龄,他伤心的告诉记者,别的党员都在庆祝建党90周年,而他却无法找到组织。
熊智斌:就是一个野人,你到哪去干活去,还得装的跟个瞎子似的,让别人领着,说这是我家亲戚,人家有身份证人家行,咱没身份证啊,你住宿都不行。现在你出去好像人家都不承认你是中国人似的。这种滋味,难受,真的。现在就跟没娘的孩子似的,你自己感觉是党员,但你找不到组织,党费没地方交去。
记者:你往镇上交过没有?
熊智斌:交过,他不收,他要是收你钱就得管理你了。
孩子眼中的不同
闫文慧今年10岁,出生后随着外村嫁进来的母亲报上了户口,现在生活在哈尔滨市区,这个暑假,她被接到了爷爷家。在这个10岁小女孩的眼睛中,这里有太多不同,她也会把外面的世界讲给村里的孩子听。
闫文慧:哈尔滨的地都是平的,这里都是磕磕巴巴的。哈尔滨的房子外面都是平的,还是有颜色的,这的房子外面是土的或者是草的。哈尔滨的水干净,这的水刚打上来上面全是虫子和灰,洗脸都不敢洗。在哈尔滨有的是电,这块一般都没有电。在哈尔滨电视是大的,这都是小的,跟我玩的篮球一样大。有的家没有电视,或者电视什么颜色都没有。下雨的时候有时候就看不着电视,灯也不亮。在家能洗澡,这就洗不了……
记者:你要在这想吃冰淇淋怎么办?
闫文慧:如果来卖冰淇淋的,我奶奶就得买很多,然后把冰淇淋放暖壶里面。
记者:多长时间来一次卖冰淇淋的?
闫文慧:不知道。
记者:你在这住多长时间了?
闫文慧:20天了吧。
记者:来过卖冰淇淋的吗?
闫文慧:没有…...
- “谁来为我们负责?”
村民们没有了“身份”,生活恍若隔世。这里面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当地有关部门又会给出怎样的答案?村民们想知道,究竟谁该来为此负责?
发稿前,村民再次向当地公安机关——哈尔滨市阿城区平山镇派出所询问有关户口和身份的问题。值班民警表示青龙山村在版图上已经不存在了,户口办不了。
村民:你好,平山派出所吧。
民警:对。
村民:我是青龙的村民,我想问一下,办户口,办身份证能不能给办?
民警:青龙户口办不了。
村民:孩子着急上学,要用身份证啊。
民警:是呀,除非你迁出去,迁出别的地方,因为青龙现在在行政上,在中国版图上已经没有了。
值班民警表示,要想有“身份”必须得把户口迁出去。但村民们觉得,1998年拿着每平方米97块钱的房屋补偿款都很难生活,现在迁出,别说盖不起房子,就连愿意接收他们的地方都很难找到。他们希望政府能够管一管。
哈尔滨市阿城区平山镇党委副书记刘春鹏告诉记者,青龙山村的问题是1994年西泉眼水库动迁时遗留下的历史问题,近20年间相关领导不知换了多少届,作为基层政府,他们即便想管也无能为力。
刘春鹏:我们没什么办法,他们现在座落在我们平山的范围内,但对于我们来讲他们已经划过去了,已经不归我们管了。
记者:那他们现在归哪管呢?
刘春鹏:哪能管着他呀你说?他现在自己户口没落呢。
记者:但他们在你们辖区里,你们应该管理呀。
刘春鹏:他们要是说接受我们管理也行呀,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呀。他们那块现在就算是一个空白,除了学生上学,基本的医疗可能在我们这还能给提供一点,剩下,至于,结婚啥的都不在我们这。他们属于自己管。
记者:现在没有户口的一共有多少人?
刘春鹏:不知道。
刘春鹏介绍,当年平山镇已经为村民们办理了户口迁出手续,青龙山村也已在行政版图上消失,因此这些依旧生活在平山镇范围内的村民不归平山管。村民们认为,当年的搬迁安置补偿不合理,安置措施不到位,他们在安置地无法正常生活,这才被迫返回到原来的村庄继续耕种土地,而没有在安置地办理户口迁入手续。
村民们说,尽管当地政府和他们就搬迁问题至今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但解决问题双方都需要拿出诚意,依法办事,拿出适应现阶段的具体措施,让村民们的合法权益得到保障,而不应该以“封锁”户口作为要挟的手段。如果有关部门继续对一个无政府状态下的原始部落不闻不问,这里终将成为被遗失的村庄。
离开青龙村时,村民们告诉记者,他们现在就想有个合法的“身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近20年的时光已经消耗掉了一代人的青春,他们想让孩子有个和正常人一样的将来。
律师观点
我国《宪法》第三十三条规定:凡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人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任何公民享有宪法和法律规定的权利,同时必须履行宪法和法律规定的义务。
北京国汉律师事务所律师赵三平认为:“当地政府的不作为,直接剥夺了四百多名村民的宪法权利,侵犯了他们的基本公民权,涉嫌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