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思:他们只是尚未成功
居住在聚居村里的、数以万计的“蚁族”,今后或将变成中国社会的中坚力量。和“知青”、“下岗职工”、“农民工”这些单词一样,“蚁族”这个簇新的单词,也将成为理解中国社会变迁的关键词之一。
月收入1956元
记者:什么样的人算是“蚁族”?
廉思:简单说,就是受过高等教育、低收入、群居。根据我们对546份有效问卷的统计,“蚁族”的年龄集中在22至29岁之间,毕业5年内的“80后”大学生占95%。毕业5年后,要么混得好,搬到更好的地方;要么混不下去,回老家了。“蚁族”的平均月工资为1956元,月房租为377元,饭费为529元,月均花费总计1676元。北京市职工平均月工资是3700多元,是“蚁族”的两倍左右,所以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低收入群体。此外,他们还呈现出一种聚居的生活状态。我们初步统计,北京的这类聚居村有10个左右。
记者:“蚁族”聚居村的就业率有多高?
廉思:不高。在“蚁族”中调查,五分之一没有工作,失业比例近20%。
记者:找到工作的80%,一般都做什么?
廉思:电子器材营销、广告营销、餐饮服务、教育培训等,都是门槛较低的工作。其中,57.8%的“蚁族”成员任职于私营或民营企业;32.3%的“蚁族”,没有与工作单位签订正式劳动合同;37%的“蚁族”,没有“三险”等基本保障。
50%来自农村
记者:他们大都来自哪里?
廉思:大部分系民办高校、外地高校毕业后在京找工作的大学生,绝大多数来自经济欠发达地区。其中,河北、河南、山东等地最多。从家庭出身来说,“蚁族”的家庭大部分来自于农村和县级市,来自于农村的50%多,县级市的20%多,来自省会和直辖市的,仅占7%。从整体情况来看,“蚁族”中,父亲职业阶层为管理人员、专业技术人员的比例,分别只有3.5%和8.5%,其中管理人员的比例低于全国的该阶层比例;家庭年收入在10万元以上的,只占8.2%。可见,这个群体以中下等阶层的家庭为主。
记者:他们的现状,似乎是父辈的再现?
廉思:是的。从群体内部情况分析,父辈的家庭背景还影响了子女教育获得。这个分化路径,沿着本/专科、热/冷门专业、国民/非国民教育系列三个维度同步进行。另外,管理阶层、专业技术人员等优势阶层的子女在更高学历中(如本科和研究生)的出现率更高;而个体、失业以及工人等较低阶层的子女在较低学历(如专科)中的出现率更高;此外,商业服务业、农民等较低阶层的子女在各个学历中的出现率都很低。
记者:“蚁族”在每个大城市都存在?
廉思:我们保守估计,“蚁族”在北京有十几万人。此外,上海、武汉、广州、西安这类一线大城市基本都有。甚至,一些地级市也有这类群体存在。河南的《焦作日报》说,焦作也有“蚁族”,被称为“焦蚁”。
他们已无法回头
记者:他们为什么不能回家就业?
廉思:我们也问过很多“蚁族”,为什么不回老家?他们回答,“我的专业是国际金融、国际贸易、电脑编程、生物工程,回县城、农村,我能做什么?”一般人的理解是,家乡父母对受过高等教育者的过高期望,让他们难以回去。实际上,巨大的城乡差别,偏远地区更少的就业机会,不科学的专业设置,让他们基本丧失了回去的可能性。
记者:之前为什么看不到他们?
廉思:我们的研究显示,1999年是大学第一批扩招,2003年这批人刚好毕业,聚居村正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2005年左右,聚居村开始形成一定规模。现在人数已经很多了。比如唐家岭,村民3000人,而“蚁族”则有几万人。以前之所以看不到这个群体,是因为他们处在我们的管理盲区之内。从性质属性上说,该群体已经毕业,不是在校生,因此教育部门管不着;该群体没有当地户口,属于“北漂”一族,因此当地人事部门无法管;该群体很多没有“三险”和劳动保障,享受不了当地低保及各种失业救济,因此劳动保障部门不能管;由于没有户口,建设部门提供的廉租房也惠及不到该群体。因此,可以说,该群体的问题是哪个部门都有所涉及,但又不具体属于哪个部门的权限范围之内。
过度仇富会导致媚富
记者:你是不是夸大了“蚁族”的苦难?
廉思:这本书是原生态的记录,不是报告文学。一些人从中读出苦难,另外一些人则从中读出奋斗。我们的调研员感触很深,一些人原本带着一种拯救弱者的心态去聚居村,认为他们很苦,结果发现“蚁族”朋友们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他们物质上很贫乏,但精神很强大,对未来有着非常美好的憧憬。我很欣赏我的“蚁族”朋友邓锟。奋斗两年后,他现在的状况依然不尽如人意。但他说:“虽然要从头再来,但我不是失败者,我只是尚未成功。”
记者:他们怎么看待富二代?
廉思:“蚁族”的“相对剥夺感”较一般群体偏重。“蚁族”受过高等教育、有平等意识、喜欢比较。毕业一两年,同龄人中的“富二代”开好车、住好房的现实刺激,确实让他们的心态难以平衡。但反过来说,过度的仇富也可能导致另一种极端——媚富。
应疏通向上的通道
记者:他们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廉思:自隋唐开创科举以来,莘莘学子就希望通过此途径改变命运。但现实社会中,权力、金钱与人情往往成为弱势群体“中举”后难以走入成功境界的障碍。越是平民出身的孩子机会就越少,这正是“蚁族”悲剧的社会根源,也是难以在短期内改变的社会现实。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会成功。
记者: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应当做什么?
廉思:发展必然带来问题,但一个良性社会必须具有自我修复的机能,政府应当疏通向上的通道。无论是发展中西部,还是新农村建设,均应设置一个长效的激励机制,帮助大学生找到合适的位置。此外,大力扶持中小企业的发展,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在大学教育中,突出就业、创业教育等等,也都是迫切需要做的工作。
记者:“蚁族”自己应当做什么?
廉思:努力奋斗,放平心态,同时调整自己对幸福和成功的定义。
本报记者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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