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本报记者 龚丹韵
●嘉 宾:顾 骏(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7月20日,在以色列的特拉维夫,《哈利·波特》迷们在书店外排队等候《哈利·波特》完结篇开始发售。英国女作家J·K·罗琳的魔法幻想系列小说《哈利·波特》完结篇《哈利·波特与死圣》于英国当地时间7月21日凌晨零时1分(北京时间7时1分)正式开始全球发售。 新华社/法新
新闻背景:通宵排队、竞相翻译、高价拍卖……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本魔幻小说:《哈利·波特》。
有人说这只是一种“烂俗的大众文化”,留不下深刻东西,也有人说它虽然算不上“鸿篇巨制”,却让英国的古堡、欧式的魔幻文化传遍全球。与此类似的,还有好莱坞大片、日本动漫,新兴的创意文化产业不仅给国家带来巨额收入,也在不知不觉中输出本国的文化影响力。有理由反思的是:作为文明古国,《西游记》《水浒传》《封神榜》等小说汗牛充栋,但为何在“现代传奇”方面,中国,反而成了一个净输入国?
龚丹韵:为什么简单的“儿童读物”、肤浅的“大片模式”,偏偏能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力?幼稚的背后,是什么东西触动了人们的心弦?
顾骏:看《哈利·波特》时,我有一个鲜明感觉,这正是魔幻版的《雾都孤儿》:一个无助的孩子,被亲人唾弃,引起人们深深的同情,怎么才能改变他的命运,成为故事的基本动机。但是接下来作者没有再遵循《雾都孤儿》的模式,而是引入魔幻元素。魔幻不仅“实现”了年轻人难圆的梦想,还含有人类幼稚的逻辑:作者给了哈利一个魔法世界,让他在另一个世界成为英雄,以此改变他的命运,但是回到现实世界的哈利依然是个被人欺负的小男孩。为什么不直接改变哈利的现实困境呢?因为简单的日常事件缺乏吸引力,绕圈子解决问题的“幼稚”思路,正是乐趣所在。好莱坞的大片同样如此,虽然情节几乎俗不可耐,但是它的每一步设计都契合人的基本心理反应,简单的情节却让你跟着它跌宕起伏。
赋予简单事物以乐趣,可能是中国作品比较忽视的,我们往往喜欢直奔结果,讲求实践理性,人性中一些单纯、直接的心理需求反而被忽略不计。而在全球市场引起共鸣的,反而是一些返璞归真的“白日梦”。凡事做得到才敢说出口,如此视野能有多大?创造力能有多强?
龚丹韵:是不是中国传统比较轻视想象力,阻碍了我们在这类文化上的创造能力?
顾骏:中国从来不缺乏草根的想象力。从《聊斋》就可见一斑,更别提其他明清小说、唐宋志怪。即使到了今天,通过网络,一个庞大的玄幻市场也在“地下”发芽生长。近几年市面上流行的《悟空传》、《鬼吹灯》等作品,在年轻人中脍炙人口,正是网络结出的硕果之一。
然而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可以发现,从古至今,中国人的文化想象力无论多么丰富,都一直被主流不屑。幻想作品面世之初,往往不被认可,归入末流。因为中国传统“子不语怪力乱神”。上层奉行高度的理性,民间却盛行粗鄙的迷信。为了管理,统治者会反利用这些迷信符号,加固自身的权威,真正的民间想象力尚未发育,就受压抑,而粗鄙迷信更谈不上文化想象力。以至于后来的幻想作品,难以用去迷信糟粕、取文化精华的方式获得认可。孩子与洗澡水一起被倒掉。
近代以来,惶恐于科技落后,我们对科学逻辑十分崇拜,不切实际的内容几乎都被摒除在外,反而忘了,机械的理性,可以用来分析、用来模仿,但是发明的灵感、创新的源泉,却离不开想象力,它也是科学的触角之一。比如科幻小说构想“赛博空间”(网络)、幻想人类“上天入地”,以今日来看,已非无用的空想,切实成了文明前进的思维火花。所以在西方它一直颇受推崇。然而中国科幻只是娱乐消费品,小圈子里默默喜欢,主流未曾把它放在眼里,更谈不上评论、推广和交流。换言之,我们缺的不是想象力,而是对想象力的正视和重视。
7月20日,在英国首都伦敦,《哈利·波特》迷们在书店外等候《哈利·波特》完结篇的发售。英国女作家J·K·罗琳的魔法幻想系列小说《哈利·波特》完结篇《哈利·波特与死圣》于英国当地时间7月21日凌晨零时1分(北京时间7时1分)正式开始全球发售。 新华社/法新
龚丹韵:好莱坞大片、欧洲魔幻、日本动漫……我们处在大众文化汹涌澎湃、作品辈出的全球时代。经济影响举世瞩目的中国,却没能登上这个年轻的舞台。既吸引读者、又有民族特色的大众文化作品,应该是怎样的?
顾骏:传统资源、现代演绎离不开想象和技巧,尤其年轻人喜欢想象力丰富的作品。但不能是胡思乱想,要有充满敬意的想象。日本动漫就以充满想象力而风靡全球。表面上看,其故事不乏恶搞、荒诞之处,但至少有一个民族核心资源,被他们紧紧抓住,成为有别于其他国家动漫作品的最大特征,那就是日本俳句式的风雅意境,它充满“物哀”的审美意识,追求一刹那的感动,这些在动漫作品中被格式化、精致化,成为现代日本文化的输出亮点。同样,无论何种题材、何种样式,能够共有的中国特色究竟是什么,有待我们好好摸索。这个“点”找不到,类似的问题可能会一直困扰我们。
龚丹韵:我们能否找到这个点,诞生出有全球号召力的中国文化作品?
顾骏:我们目前的文化在“庙堂”和“江湖”之间壁垒分明,彼此互有成见。大众喜爱的作品往往具有草根性,通过草根渠道流传,很少越过“楚河汉界”,登上“大雅之堂”,进入主流视野。试想,《哈利·波特》如果出自中国人笔下,在年轻人中刮过一阵热风很容易,但调集各种社会资源,倾力打造、隆重包装、推向全球等大动作,用在草根作品上,却很难。中国式大片似乎有这样运作的迹象,但那是在第五代导演已名声赫赫、拥有主流身份、主流话语权之后才出现的。商业运作思路值得肯定,内容本身却是败绩连连。我们应该做的,是打破庙堂与江湖之间的壁垒,不拘泥于作品的“出身”。如果我们承认,文化是长自民间的森林,来自人们真心实意的认同,那么它显然不是几句口号就能轻易左右的,需要长时间的潜移默化。文化焦虑需要走出“一急就管、一管就死、一死更急”的恶性循环。中国的传统资源几乎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借着现代人的想象力,它们能不能高高飞翔,就在于我们能不能给予放飞的体制性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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