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闳议》访谈节目由《中国科学院院刊》与中国互联网新闻中心联合出品，通过采访两院院士及专家学者，深度探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各领域的发展前路。以客观、精准的解读，科学、前瞻的思考，为站在“两个一百年”历史交汇点上的中国发展破题解惑，为迈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贡献智慧力量。崇论闳议，寻策问道。

中国网/中国发展门户网讯 开源生态是当前全球科技创新的重要引擎，我国在“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中明确提出：“支持数字技术开源社区等创新联合体发展，完善开源知识产权和法律体系，鼓励企业开放软件源代码、硬件设计和应用服务。”我国开源生态发展的总体趋势如何？面临怎样的机遇与挑战？如何进一步促进开源生态的国际交流合作？对此，《闳议》节目组专访了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RISC-V国际基金会理事包云岗。

开源，从应用走向贡献

中国网：请您介绍一下目前我国开源生态发展的总体趋势，以及与国际社会比较的相对优势。

包云岗：我们国家的开源在过去一直是蓬勃发展，这种蓬勃发展主要是以应用为主。在全世界范围内也可以算是一个开源大国。我们有非常多的开发人员。

最近几年发展的态势是开始从应用走向贡献。在全世界的各种开源项目中，来自中国的贡献越来越多。而且也开始出现由中国发起的一些有影响力的开源项目。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这样一种态势。

当然形成这种态势的背后，是有多方面的力量在一起努力、共同支持。比如说从国家层面上越来越重视，我们国内的企业也愿意更多地从应用到贡献转变，高校里面的老师也开始越来越多地愿意把科研工作，除了发表论文以外，也通过开源的方式放到社区里面。这些努力就形成了开源的从应用到贡献转变的态势。

这种态势一旦建立起来，其实把我们国家的一些优势可以更好地发挥出来。我们国家在开源领域里面有两大优势。第一个优势是我们的人才多，这些人才如果跟开源的社区做更紧密的结合，可以把他们的价值更大地发挥；第二个优势在于我们的应用场景多。为什么能这么多的应用场景？其实就是因为我们需求在这里。一旦把开源的人才和开源的应用场景结合起来，就能形成一个闭环。在用的过程当中会发现有新的问题，从而可以让技术专家、技术人员把他们创新的活力释放出来。形成闭环以后就可以持续地迭代演进下去。这样可以让整个开源的生态、开源的技术体系快速发展壮大起来。所以我始终觉得，在中国很多事情是需要形成闭环，持续演进。一旦做到这一点，很快就会发展起来，并且能够走到世界前列。

DeepSeek，中国开源的力量

中国网：当前我国开源生态发展面临着怎样的机遇与挑战？

包云岗：我可以讲几点机遇。第一点，在全国范围内，大家对开源的认识在不断深化，大家对开源的共识越来越大。这些共识形成以后，使得各界都更愿意投入到开源。所以过去几年可以很明显看到，国家开始在开源上面做更多的规划和部署。在“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里面，就明确提出了开源作为发展的目标规划之一。2024年工信部也提出了我们国家要建设开源体系。我觉得这一点共识很重要，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机遇。

第二点，行动。有了共识以后，就开始有一系列的行动。很多企业也愿意更多地投入去做开源。大家知道像华为也有open鸿蒙这样的（开源）软件。在高校里面现在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开源项目在发起。

第三点，我们现在还有一些成功的案例，像最近DeepSeek出来以后，也是让全世界看到了中国开源的力量。DeepSeek的成功也给国内各界带来很好的一个启示。我们可以看到，通过开源的方式，怎么可以快速去形成世界级的影响力。这些都给国内带来很大的信心，让大家看到了在中国可以发起世界级的开源项目，并且真正能够形成影响力。通过开源可以把一个技术扩散到各行各业去，通过这样成功的案例也可以增加信心。

我想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机遇。各方面的力量汇聚到一起，我们已经形成了在中国去建设开源体系的大势。

开源还是要跟世界要融合，我们要去做到先融合，然后逐渐在其中发挥我们的主导作用，形成影响力。我们要先上车，然后能不能再当司机，去带着整个这一车乘客一起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这还有个过程，这个过程当中还需要有更多的一些投入和更多的各界支持。

虽然现在开源已经有很好的态势，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有很多人的认识和理解并不那么深刻。比如说开源还会有一些误区。一听到开源，大家觉得开源就是纯免费，但实际上开源也需要形成它的商业闭环，否则的话这个事情也没法持续往下演进。所以通过开源来形成商业闭环、形成创造价值，这个其实也是开源整个技术体系需要去完成的一个任务。有的人认为开源就等于低质量的东西，不像企业级的产品那样质量高、交付级的。但事实上我们可以看到，像DeepSeek这样的开源，完全是高质量的。很多的企业直接就可以很快下载DeepSeek的参数、权重，很快就可以部署，所以这种质量是非常高的。再有一些观念，比如说认为开源等于低水平。事实上还是用DeepSeek的这个例子来看，开源完全是可以做出先进的、高水平的，甚至是世界级的。

所以这些误解也是需要大家不断去破除。我想，当把这些误解破除以后，有更多的人对开源有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以后，大家才会在行动上有一些变化。一旦有行动上有变化，那整个态势就会发展得越来越好。

以开源为核心，构建网络

中国网：您如何理解“生态即未来”这一理念？

包云岗：首先我们看一看什么是“生态”。我自己的理解是，我们这个世界是一个大的网络，是相互连接的网络。这样一个网络，实际上是生态的一种呈现形式。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网络有很多的节点，其实每个节点展开来，又是一个子网络，一层一层嵌套。所以我一直觉得，生态这个词，确实是一个涵盖非常广的概念。我们身处在各种各样的生态当中，有自然界的生态，社会也有生态，甚至舆论也是都在一个生态当中。

从开源的角度来看生态，开源可以更容易构建出一个网络。因为通过开源的方式，可以更方便去触达到更多的人。而这张网建立起来以后，形成动力学，网络里面的连接越来越多、越来越紧密。这个网络一旦运行起来，要从里面删除掉一个节点，就不太容易了。要去复制这样的一个网络也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这个生态一旦建立起来以后，它运转起来，就会形成一种壁垒、一种优势。

从商业的角度来看、从市场的角度来看、从技术体系角度来看，如果一旦能够构建出一个网络，那么就可以形成一种生态的优势。而通过开源，其实是帮助我们可以更快地去建立起这样一种网络。所以这也是我们今天在探讨开源的时候，为什么有很多企业愿意用开源的方式把技术公开，因为这有助于构建以它为核心的一个网络。

求共识寻合作，开源拓展朋友圈

中国网：您认为，如何进一步促进开源生态的国际交流合作？

包云岗：开源是国际的，首先我们要认识到这一点。怎么更好地通过开源融入到全球，或者说在全球范围内起到引领的作用、促进国际合作？我觉得可以有两个方面去努力。第一是通过开源去求共识；第二是通过开源去寻合作。

我始终觉得共识很重要，当形成共识以后，大家都可以坐下来谈，都可以找到具体的合作点。开源是可以很好去寻求共识的。去年一年我去了好多次欧洲，去了不同的国家，发现到了每个地方，当用开源跟他们交流的时候，总能找到一批朋友，进行对话交流，大家可以同频共振。开源其实是一种理念，一种价值观。当我们秉持这种价值观，发自真诚地去认同开源，在全世界都能找到朋友。

第二点，在有了共识以后，我们还不能就停留在精神层面上交流，还可以进一步去寻求合作。具体的合作是在技术上、在项目上、在商业上。开源涵盖了很多方面，它也有它的商业模式，有它的具体合作的方式、技术推进的方式。它是个网络，只能在网络里找到一条路径，或者找到一些节点，大家可以在一起努力。

最近我有一个体会，我们发现教育是一个非常好的、大家可以去很好切入的一种合作。我们有一个“一生一芯”计划，它很多的资料都是公开的，是一种开源的模式。原来只在国内有很多高校，有上万名学生来参与。我们把资料公开以后，发现还有一些国外的学者、国外的大学，也希望能加入到这个开源的“一生一芯”项目当中去。

比如说我们的邻国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有一位教授，他发现“一生一芯”以后，就专门飞到北京来，跟我们一起看能不能够参与到这个项目当中去，他带着学生一起来加入。因为我们是开源，所以他可以很快获取到那些资源，在他的课堂上去用这些资源教他的学生。最后完成了一颗芯片的设计，我们帮他完成流片。

这个芯片最近已经回来，他又带了六个人，一起去把这个芯片调试，把它“点亮”。“点亮”以后就表示这个芯片真的设计成功了，可以带回哈萨克斯坦。他们（国家）以前都是只有软件，因为有开源芯片这样的一种方式，所以他也可以参与到我们开源芯片的这套技术体系当中来，可以受益于我们的这个项目。

我想这其实就是通过开源才能够促成的。如果没有开源这种模式，我觉得很难想象来自不同的国家，大家在一件事情上形成这种紧密的合作。所以我觉得通过开源，尤其跟教育结合起来以后，可以在全世界不断去拓展我们的朋友圈。

远景，迈向开源贡献强国

中国网：对于推动我国开源生态向规范化、安全化、普惠化方向发展，您有哪些建议？

包云岗：我们国家的开源现在也是得到了各界高度的重视。从我的角度来看，觉得可能从以下几个方面去加强。

第一，是要让更多的人去认识到开源的价值。我始终觉得共识非常重要，（需要）大家看到开源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开源有一个更好的认识。否则很容易会带来一些误解，最后产生不同的决策。所以在认识层面上，还要不断去深化，要让更多的人认识开源。比如说我们在教育、科普等方面都要加强。

第二，一些平台基础设施方面要去不断增强。其实很多（单位）为什么没有能够参与到开源？是因为我们现在的一些基础设施可能还不够，我们国家本身有影响力的开源项目还不够。如果在中国已经有一批非常优秀的开源项目，大家在做的过程当中能获得成就感，并且在参与过程当中能创造价值，这个闭环建立起来以后，相信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所以这些方面都需要我们不断去努力。

今天的中国，像DeepSeek这样有影响的开源项目还是太少。所以我其实很期待，未来可以有越来越多的像DeepSeek这样开源的、有国际影响力的项目。这种项目越多，可以吸纳的开源人才、开源力量也会越多，同时又可以对外去释放、去辐射。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想中国可能就会从以前的开源应用大国变成真正的开源贡献强国。

（本期策划：杨柳春、王振红；编审：杨柳春、王振红、王虔；编辑：王虔、武一男。出品：《中国科学院院刊》、中国互联网新闻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