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采访过程中,季广茂始终乐呵呵的。 裴晓兰 摄
因在博客上粗口谩骂批评自己专著的同行,北师大教授季广茂将自己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这样与其名校博导身份格格不入的事情?骂人的背后是不是存在经济利益的纷争?“粗口教授”在生活中是不是也与人为恶?……当学术事件演变成公共事件后,公众们做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现在的季广茂
2月29日,季广茂成为“新闻人物”后,第一次给学生上课。“我跟学生说,你们可以叫我‘粗口教授’。”回忆上午的课程时,季广茂仰着头在茶吧里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
季广茂给记者带来了他的全部著作,一共16本,全部由他编写或翻译。他边拿边念叨:“我都快成祥林嫂了,到处和人家解释我不是一个学术骗子。”他说,当晚7点,他还约了另外一个记者,不过他不记得对方属于哪个媒体。“采访的媒体实在太多了”。
用季广茂自己的话说,星期日的时候他还默默无闻,到了星期三就成了“名人”。“臭名也是名嘛!”季广茂这样调侃自己,连在北大读书的女儿都逗父亲,“她说‘你现在很红嘛!’”
“其实这些天,我真是寝食难安。”季广茂说,自从得知钟华的书评后,他就没睡过一天好觉,记忆力也开始减退,“经常忘记学生的名字”。
但季广茂解释,他之所以烦恼,不是因为别人叫他“粗口教授”,而只是因为钟华的书评及书评效应的不断放大。“他(指钟华)没有丝毫的善意。文里用的词包括‘信口开河’、‘硬凑字数’、‘故弄玄虚’、‘内容芜杂而漂浮’、‘明显的误导性’等等,这算学术争论吗?”
季广茂说,事件出来后不久,一位他向来尊敬的长辈,立即督促他撰文认错道歉,因为他的长辈相信书评没错,错的一定是他。此外,他发现一些和他平时要好的朋友会刻意躲避这个话题,“他们眼神中有一丝不屑,一丝怜悯,一丝怀疑……总之很复杂,脸色跟以前大不相同。”但季广茂称,他坚信这些人的表现都源于那个书评,而不是由于他骂人这一行为。
事件发生后,学校并没有对其做出特别安排,他的课程和研究依旧如故,但以前向他约稿的出版社没有再联系他,学术培训班也不再请他。“他们对我的学术评价一定立即就降低了,我的学术信誉也立即就没了。”
为什么骂人
季广茂今年45岁,被骂的一方是44岁的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钟华。
两人并不相识,一篇书评却引发教授骂人,这一非正常事件带给公众太多的猜测。
是不是没有真才实学被别人击中了痛处?是不是对现实生活不满而借此宣泄?是不是学校对教师的评价体系导致他一触即发?是不是他平时就喜欢骂人?
上述问题,季广茂一一否认。
他对自己骂人的解释始终只有一个,即:钟华在国家一级学术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恶意书评,玷污了他的学问,给他的杀伤力巨大。同时,他认为钟华不具有资质。
然而,季广茂仅把问题归结于“学问”的回答并没有消除多数人心中的疑虑,他们认为这解释不通。
“难道一定要我说,我骂人和经济利益有关,才说得通吗?”在反问这句话时,季广茂的两手左右摊开停在半空中,一脸的疑问。
公众的猜测也并非无中生有。季广茂被批评的《意识形态视域中的现代话语转型与文学观念嬗变》一书,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基金资助项目。有人认为,这本书遭到质疑,会让季广茂在申请课题经费时很被动,同时也会影响到他的学术地位,他因此一怒之下发了飙。
对此说法,季广茂说,这本书是2005年出版的,它确实属于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基金资助项目,但只是这个大项目下的一个子项目,占10%的比例。季广茂称,这个大项目在2000年立项,当时他还没到北师大工作。而项目经费一共20万元,他所做项目的科研经费占10%,其中1万用来出版资助这本书,另外的1万用作买书、买资料等费用。“有什么经济利益呢?”
对于学术地位,季广茂说影响是必然的。“文学界有两家顶尖杂志———《文学评论》和《文艺研究》,他们很权威。而学界专业分工精细,隔行如隔山。同行们对某位学者学术水平的判断,一个很重要的方式,就是阅读有关其著作的书评。而且一般人都会相信,在《文艺研究》这样的国家级杂志上,由一位教授撰写的书评,一定是‘免检产品’,质量、成色绝对没有问题,不会质疑。”
公众的猜测还源于季广茂在一周前的博文中提到的这样一句话:“本人无权、无势、无钱、无车、无房,未曾入团,不曾入党,对于一切身外之物,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趣。所拥有的,只有视若生命的学问,它是我的唯一。”
季广茂称,这句话意在强调学问对他的重要性,没想到会让人浮想联翩。他从堆了一尺多高的书中拿起两本对记者说,他翻译这两本书,需要不到一年的时间,出版社给的稿酬是8万元。“8万不够我买一辆车么?我说没车,不是在抱怨买不起,而是我不需要。”
并无粗口历史
季广茂从2002年9月起到北师大任职。5年来,他和妻子、女儿一直租住在学校两室一厅的公房里。
一位去过季广茂家做客的教师告诉记者,季广茂家陈设简单,只有必需的家电、饭桌和凳子,甚至没有沙发。
“他说坐沙发容易让人变得慵懒,坚决不买。”季广茂的爱人刘女士称,季广茂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一直很简单。
到北师大任职之前,季广茂在山东师范大学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当时住的房子是学校于1992年盖的福利房,使用面积60平方米。房改后,他们花一万元将房屋买下。
来到北京后,因买不起房子,他们一直住学校的公房。季广茂说,他不着急买房子,一是感觉住在校内很方便,二是不想成为“房奴”。尽管妻子抱怨过几次,但始终没有改变他的想法。
刘女士说,季广茂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经常吃食堂,穿衣服更是不讲究,基本都是从小店里花几十元钱买的。一名北师大的学生回忆,有一次季教授穿着衬衫西裤上课,结果裤腰里露出了里面的秋裤,他自己却没有发现。
生活简单似乎没有影响季广茂的快乐心情。
在国家机关任职的赵锦绪至今记忆犹新的是,1993年他在山东师大读大一时,季广茂教《文学理论》,那时学生就很喜欢他幽默的风格。而且印象里,季广茂为人低调,没见过他与人争吵。
幽默的讲课风格延续到了北师大。“他能把三节课不间断地讲完,像做表演一样,脸上始终挂着笑,并把枯燥的理论用极其幽默的方式讲出来。”北师大研究生小申说,平时也没听说过季广茂骂人。
北师大文学院教授张清华曾为季广茂在山东师大的同事,之后两人先后调入北师大。张清华称,季广茂在两所学校中的表现都很低调,从未见季广茂与别人发生争执和摩擦,也没有红过脸。学校要求教师每年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一两篇4000字以上的文章,对季广茂而言并不存在压力。
在低调中爆发
在谈到因教授骂人引发公共话题时,季广茂并没有表现出焦虑和烦躁。他直截了当地对记者说:“我知道,你们只关注我的身份和我的言行之间的裂缝,关注我的人品,但我不在乎,因为这都是对我的非专业评价。”
季广茂反复表示,整个事件自始至终他在乎的只有“学问”,“很多人会认为,学问是可以丢的,但不要失态。但我恰恰相反。我觉得我可以失态,但我的学问不可以丢。”季广茂称,他爱学问胜于爱教授这个身份。
1999年,季广茂在山东师大被评为正教授。2000年,《意识形态视域中的现代话语转型与文学观念嬗变》一书所属的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基金资助项目立项后,他作为北师大文艺学研究中心专职研究员,开始参与此项目。
2002年,书还没出版,季广茂就被作为人才引进到北师大文学院。
季广茂说,这本书从有想法到最后出版,前后经历了至少十年时间。在送交出版社之前,他改过至少六稿。
在季广茂出版的16本著作中,只有两本书获过奖。刘女士说,这都是她在山东时帮着拿去参评的,季广茂对此并不热衷,还说她“小市民,庸俗”。
刘女士告诉记者,季广茂并不是第一次遭遇书评,以前也有其他学者给季广茂写过书评或发邮件,给他指出翻译上的错误或和他探讨某些观点。每一次,季广茂都会很平和地对待。
不后悔非理性行为
为什么这次不选择学术的方式?
《文艺研究》杂志社主编方宁表示,钟华的书评发表后,季广茂从未和杂志社联系过,也没有给杂志社投过反驳钟华的文章。直到他在博客上用非文明的方式回应钟华两个月后,他的一位学生才将一篇反驳钟华书评的稿件送到杂志社。方宁说,《文艺研究》愿意给批评者和被批评者提供理性的批评平台。但是,季广茂的学生并非被批评者,他无论在思想上、观念上还是学术水准上,都代表不了季广茂,因此,杂志社没有同意刊发此文。
对此,季广茂称,在看到钟华书评的一瞬间,他根本就没想到通过写反批评去反驳,“根本不值得一驳,他根本不是在和我讨论学术,而是泼了我一身脏水,全是屈辱。”如果不回应,他会“憋死”,因此选择在博客上发泄。
直到现在,季广茂依旧认为,如果当初采取理性的方式,不会比现在的结果好。
学者希望回归学术事件
对于自己在博客上骂人会发展为公共事件,季广茂说他“始料不及”。他说,他当时就是想泄愤,让认识他的朋友和学生看到他生气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公众人物,只有熟人才会关注自己的博客,没想到会被媒体所关注。
虽然爆了粗口,但季广茂称自己的不雅言语一直仅限于博客,在上升到媒体的公共空间后,他就删除了博客,并已向公众道歉。“我骂了。我错了。我道歉了。就这样了。”
对此,张清华说,“毕竟他只写在了博客上,有些话在网络上不算粗话。”他希望公众应平等对待每一个人,不要以高于一般公民道德化的标准来要求大学教授,更不应将其统称为“知识分子”。
事件发生后,季广茂不停地接受媒体采访。他希望通过媒体的注意,进而引起学界的关注。“我希望学界的人理解,我被批评的著作不是垃圾。”
北师大文艺学学术带头人童庆炳教授在电话中对记者说,这件事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他认为,季广茂和钟华之间的争论仅是学术上的。季广茂认为钟华的书评不恰当而气愤,进而说了不雅的话,这不符合学界秩序。“学术问题只能用学术方式解决,谩骂是解决不了的。”童庆炳说,季广茂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且已将谩骂文章删除并向公众道歉,那么这件事情就应该过去了。
童庆炳希望媒体和公众不再浪费时间去争论教授骂人对不对,而是有相关专业的学者来对季广茂遭到批评的著作进行评价,使此事真正纳入学术对话和学术讨论这一轨道上来。(记者: 裴晓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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