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7年“中国经济50人论坛”年会举行前夕，著名经济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曙光，在北京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这位旬老者谈起减税、行政开支等话题时，依然是态度鲜明、言辞锋利。

人民币升值对经济会有影响，但是人民币长期低估下去，损失会更大

记者：内外经济失衡，是当前我国经济面临的一个重大挑战，您认为我们要如何进行政策调整，以应对这个问题？

张曙光：改革开放近30年来，我们始终在执行鼓励外向型经济政策，这个政策在前20年是对的，没有这个政策中国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和态势。但是，任何一个政策，即使再好、再有效，长期实施都会走到反面，因为一项政策总是鼓励一方面并抑制另外一方面，现在已经出问题了，它导致中国内外经济处于失衡状态。

经济内外失衡具有很大的风险。贸易顺差的本质是储蓄大于投资，国家的积累没有转化成本国的投资，大量储蓄给外国利用。尽管这些年我国引进了许多外资，大约每年600亿到700亿美元，但是，去年贸易顺差是1700多亿美元，贸易顺差扣除外商直接投资，还有1000多亿美元盈余，这等于外国人在中国的投资都是中国给融资的，外商在国外的投资也有一部分是中国给融资的。既然是这样，为何还要反对去调整人民币汇率呢？当然人民币升值对经济会有影响，但是人民币长期低估下去，损失会更大。

税收的基础是经济，现在税收增长20%，GDP才增长10%，这不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吗？减税是减少政府的财政收入，增加企业和老百姓的收入。

记者：您曾说财政改革的主要方向是减税，为什么？

张曙光：现在税收增长20%，GDP才增长10%，税收的基础是经济，去年上半年有的省市税收增长40%~60%，这不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吗？

从其他国家的成功例子来看，藏富于民是个好政策，减税让利给企业，企业才能发展。因为要发展，就要储蓄和投资，而减税，就会增加企业的利润和积累。

过去两年，我们调高了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全免了农业税，这是对的。但减税重点在减轻企业税负，其中有两个非常重要的领域：一个是内外资企业所得税的统一，一个是生产型增值税向消费型增值税转型。

内外资企业所得税统一议案已经获得国务院原则通过，去年12月份已提交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有望在今年召开的“两会”上表决通过。尽管它姗姗来迟，这还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增值税转型已经讲了多年，前些年提出振兴东北，增值税转型先在东北试点。其实，试点一年，一切都已经清楚，从税负的公平来看，从提高社会整体效率来看，增值税转型应当在全国实施。

我觉得，有一个根本问题需要搞清楚，这就是，减税是减少政府的财政收入，增加企业和老百姓的收入。在财政收入连年大幅增加的情况下，政府税收减一点，老百姓、企业那里就多一块，为什么不可以把增长的好处多给老百姓与企业一点呢？

另一方面，现在政府税收那么多，增长那么快，随之而来的是支出大幅增加。然而财政支出增长最快的是政府行政事业费支出，所占比例大大提高，从上世纪90年代中的13%左右提高到19%多。税收应当真正用到社会事业上，用在公共政策上，比如用于基础教育，用于基本医疗，用于社会保障，多花一些钱解决这样一些问题，才是正当的。

现在政府行政事业支出的浪费是很大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弗里德曼曾经讲过花钱的四种模式：“花自己的钱办自己的事，最为经济；花自己的钱给别人办事，最有效率；花别人的钱为自己办事，最为浪费；花别人的钱为别人办事，最不负责任”。现在，有些部门花国家的钱为自己牟福利，实际上是在挥霍和侵占国家财富，损害公共利益。

少数大盘股疯涨，60%以上的个股反而下跌，2/3的投资者处于亏损状态，股市已经被操纵者所利用，其风险是很大的

记者：现在房地产和股市都很热，我们会不会出现日本式的泡沫危机、亚洲式的金融危机，从而中断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

张曙光：去年股市涨，有三大因素：第一是基金，在5000多亿新增资金里面，基金占了80%；第二是人民币升值；第三是外资进入。这三大因素今年还会继续，因此，股市涨是肯定的，但是现在这个涨法是有问题的：一是涨得太快，去年沪深股市均上涨了130%多；二是涨得相当不均衡，少数大盘股疯涨，60%以上的个股反而下跌，2/3的投资者处于亏损状态，股市已经被操纵者所利用，其风险是很大的，如果还是这个法子往下走，肯定要出问题。要知道，资产价格的过快上涨，绝非福音。

记者：对2007年的中国经济走势您怎么预测？

张曙光：我看，按照现在的趋势，2007年经济增长接近10%是可能的。世界经济虽然增长趋缓，但还没出现衰退的迹象。国内的经济问题，只要调整，问题不大。

记者：能否谈谈粮食涨价和今年整体物价走势？

张曙光：去年价格上涨很低，1.5%，但是走势值得关注。因为去年年底，粮食价格突然上涨，现有的说法还难以解释。去年全国粮食丰收，价格不应上涨，或者还应该下跌。

今年上半年，一般物品的价格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但国内粮价处于涨势，因粮食和食品在价格指数中的权重占1/3，整个消费物价趋涨。关键是下半年会怎么样。一是取决于国内粮食生产情况，我们会不会有连续第四个丰收年；二是国际粮食价格的走势，肯定会上涨。即使今年消费物价有3%左右的上涨，问题不大，因为温和的通胀有利于经济增长，比通缩要好。问题在于资产价格，一个是房价；另一个是股市。房价今年不可能降，因为现有的政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股市也会上涨。如果上涨过快，就会使泡沫膨胀，反过来必然影响消费物价。

张曙光简介

张曙光，生于1939年，陕西长安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理事长兼学术委员会主席，中山大学兼职教授。曾四次获孙冶方经济科学论文奖和著作奖，一次获国家科技进步软科学一等奖，两次获中国社会科学院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和二等奖，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