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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职业篮球赛的英文缩写“NBA”能不能作为一个词条被收入《现代汉语词典》?出于对现代汉语的范畴与《现代汉语词典》的功能的截然不同的看法,导致了针锋相对的两个立场的产生。日前,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李敏生、“五笔字型”发明人王永民、《人民日报》高级记者傅振国和翻译家江枫等百余名学者联合签署举报信,分别送至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和国家语言文字委员会。举报信称,商务印书馆今年出版的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收录“NBA”等239个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违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国务院《出版管理条例》等法规。信中还提出“商务印书馆道歉”、“删除239个字母词”等要求。
29号下午,商务印书馆举行对媒体公开的专家研讨会,针对举报信涉及的观点一一答复,主要观点为:《现代汉语词典》(下称《现汉》)对239个字母词的收录如实反映了当代汉语语言生活的一个侧面;字母词是外来的,但已经进入了我们汉语的交际系统,它就是汉语的词;对于汉语这么一种活生生的、发展变化的语言,词语的用法不是少数人规定的,应该尊重社会公众的选择。
争论焦点之一:收录字母词犯了什么法?
举报者指出,《现汉》收录239条所谓“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中第十一条规定:“汉语文出版物应当符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规范和标准。”此外还违反了国务院《出版管理条例》,其中有关于媒体和文化部门在宣传中,在适用汉字中不许夹带西文字母的通知规定。
《现汉》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原副院长江蓝生回应说,实际上举报者的凭据只是第十一条规定的前半句,后半句是——“汉语文出版物中需要使用外国语言文字的,应当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作必要的注释。”她说:“我认为《现汉》恰恰就是做了这个工作,给这些西文字母词用规范的语言文字做了解释,这样就为很多同志在使用当中提供了一个参考的文本,应该说善莫大焉。”她补充说明道:“我们把字母词附在汉语词的最后面,这种安排本身就说明是把字母词作为一种特殊的词类来处理的,其地位和汉语词是不同的。”
争论焦点之二:收录字母词是否危害汉语
“《现汉》第3版收录了39条字母词,第5版收录了120多条,第6版增加到239条。以这个速度推论,100年以后的现代汉语词典会不会增加到一万条英语字母词,那个时候汉语还叫汉语吗?”举报者之一傅振国认为,外来事物不经翻译而直接以英文原词或原词组的缩略形式进入人们的语言,对汉语的安全造成伤害。“国内生产总值,用GDP入文;世界贸易组织,用WTO入文。接着是CEO、NBA、CPI、IMF等等排着队跟进,逐渐成为高频词。我们从来不反对汉语吸收外来语,但是我们一定要坚持把外语翻译成汉语。汉语是非常丰富的,任何外国语言都可以翻译好。英超、德甲翻译得很好,为什么NBA不翻译;诺基亚、摩托罗拉翻译得很好,为什么iPhone、、iPAD就不翻译?关键的问题是我们不翻译了。”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候敏认为上述推论有点危言耸听,并不了解语言的发展规律。2010年他做过一次调查,数据显示,每年在广播、电视等语言载体上出现的字母词大概有两千多个,但是人们真正熟悉并且高频率使用的并不多。“所以绝大部分的字母词的生命力并不强,也没必要去担心中华汉字文化会受到侵略,或我们的汉语会消亡,一定要打一场汉语的保卫战,那些我们目前还没有更好的汉语的形式替代的、高频使用的字母词,收入《现汉》词典,便于人们检索和查找,这是尊重语言事实。”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副所长刘丹青说:“在2000多条字母词之中,《现汉》只收录其中高频使用的1/10,在《现汉》收录的69000多条条目中间,这239条只占了0.3%多一点。这样一个选择正体现了《现汉》不鼓励滥用字母词的导向作用。”他还说,即便是在这239条字母词条里,也十分注意通过引导规范来加深英文词与已有的汉译词之间的联系。例如收入的“OPEC”词条,解释中既有“石油输出国组织”这样一个完全意义的条目,也提供了媒体已经使用的中文写法的英译词“欧佩克”,引导人们去使用汉字的中文条目。
争论焦点之三:词典的作用正在变化
“字典是起到一个规范和标准的作用,特别《现代汉语词典》的地位和作用,在全国是影响最大的字典,自称是母典,自称是权威机构,它的影响是全局性的。把这239个英文词放在汉语词典正文里,比在一般的文章和出版物中随意夹杂着西文字母的缩略语影响更大、性质更恶劣。”
面对举报者对《现汉》的“由爱生恨”,许多词语工作者感到被误解的无奈。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院长贺阳认为,语言学圈外的这些专家可能给语言文字赋予了过多的责任和意义。“对语言来讲,不是谁能规定这话能说,那个话不能说,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或者这样的能力做这样的规定。字母词能用还是不能用不是禁止得了的,事实上是由社会公众来选择的。”他说:词典只是一个工具书,虽然《现汉》有很大的社会影响,但记录当代的语言事实、以提供规范化用法的方式来服务于这个事实才是它的基本功能。将《现汉》上纲上线到“武器”的高度,超时空地要求它“健康”和“纯洁”,也许过头了。
“像蛹一样,外来词会经历四个阶段”
社会语言学研究者、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李明洁告诉记者,在这场争论中,有几个可能误导大众的方面可以展开说一说。
“首先,汉语的‘纯洁性’是一个很容易被误解的说法。我们的语言生活中有大量的外来词,换句话说,我们的语言早就‘混血’了,只是有些明显有些不明显,这239个字母词是其中最明显的一种。”她解释说,外来词在从外语借到本国语言的过程中会经历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最直接的“借”法,像“NBA”、“GDP”属此类;第二阶段变成“音译词”,如telephone曾经被译作“德律风”、cement译作“水门汀”,而Tofel变成了“托福”;到第三阶段就是仿译词,如鸡尾酒、黑板、篮球等;第四阶段完全被本国语言所消化,成为意译词,如“德律风”最终成为了“电话”。但并不是每一个外来词都会走完这连续统一的四个演变阶段,某一个词可能停在某个过程上固定了,或者消亡了,这不取决于任何人为规定,而取决于社会公众的接受程度。语言发生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每个词都有自己的生命过程,例如“email”刚进入中国人的语言表达时,被叫作“伊妹儿”,还有人试图写作“伊美儿”,结果没多久,这个音译的过程就走到了意译,现在大家都叫“电子邮件”,或直接简称“电邮”。
“其次,强调英语不直接‘借用’汉语,汉语却屡屡照搬英语,看上去有道理,好像不平等,实际上忽略了一些基本的历史事实。那就是近代以来,由于历史原因,中国文化对外国文化的吸收比较自觉,比西方接受中国文化的程度要高得多。”其实打开胸襟放眼看去,任何一种语言都有外来词,只是因语言类型的不同形成天然的“亲疏远近”,例如英语大量借用法语词,日文片假名大量借用汉字,而不少日文片假名汉字又被中文所借用回去,变成了新的中文词,如“料理”、“冠军”、“民主”、“科学”等。
另一点,字母词的使用实际上也符合了人们的语言生活越来越“经济化”的倾向。就像“高级中学”早已被我们简化为“高中”一样,能用“CT”指代的事物,不一定非要每次都说成“电子计算机X射线断层扫描技术”;在华的留学生都知道“HSK”指的是汉语水平考试,反过来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中国人在日常交流时也用“HSK”而不是它的中文名。考察语言交流的性质时尤其要注意具体的语境。
在这场争论中,李明洁也看到两个有益的方面。一是人们对汉语文化安全的担忧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值得尊敬的;其次,外来词的“进口量”增大正是一个国家对外政治、经济、文化交流频繁的一种表征,而越来越多的人们感受到了这一点。“法国社会学家塔尔德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对立是一种特殊的重复。”李明洁说,这次争论包含着人们对于外来词成为语言事实的关注,包含着特别可贵的全社会对于语言文化的重视,“否则吵不起来”。
记者 吴越